香尘挑了挑眉毛,抬眼顺着声音望去。
一般有人说这种话,便她惹了是非打上门来讨债的。不过从前打上门来讨债,旁人说得都是“你就是琴无”。
琴无……
掩下眼中的眷恋,香尘垂头恭顺作揖:“香尘见过二小姐。”
谁料那人还在打量。
陈二小姐,陈玉软,生于崇德二十八年,死于焦鼎十五年,享年二十三岁。
她依稀还能记得自己死的那年,雪飘得很大,鹅毛大雪,顺着风将火烧过后的残骸,未凝固的血,死不瞑目的头颅,统统掩盖,待到雪化时,又是一场火,将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陈家上下无一人幸免于难,全部化为灰烬。
当今皇上利用这个叫香尘的风尘女,铲除了她爹,铲除了六皇子,铲除太子在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因为皇帝当年残杀驱逐胞弟,所以他要为自己的儿子重新竖起正统地位,捍卫皇室的尊严,而这代价便是另一个儿子的性命——六皇子。
重生一次,她要保证陈金裳活着,她要撮合陈金裳和太子,只有这样,只有陈家捍卫的是皇室正统,才不会被当作眼中钉剔除。
至于这个香尘,在她和六皇子欢快的每个晚上,在她戴着簪花步摇挑衅她的每个时刻,在六皇子因她而头昏脑胀生出野心导致陈家灭门后的每时每刻,陈玉软都恨不能将她剥皮抽筋拆骨饮血啖肉。
所以这一世,当那个浑浑噩噩的昏头道士再次出现,十岁的她给了道士一只镶金耳坠,并且告诉他,做法时要指邪祟在西北小院,此后方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在道士的桃木剑指向正东方向时,她心中一紧,等待着主母和爹爹如记忆中一般勃然大怒,而后将道士捆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但是道士说,西北小院。
而后便是大快人心的结局:那个婢子和她未出世的儿子被丢进乱葬岗,香尘那小贱人生死未卜,她高枕无忧地过了八年。
直到方才,香尘那个名字又出现在了她的耳中,她是有多不小心,竟然叫这个扫把星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不过,没什么大碍,重生一世,她定能像捏死这贱人的娘一般捏死这个小贱人。
香尘冷不丁抬头,看到的便是陈玉软逐渐愤懑恨恨的神情。她心底冷笑,一向以柔弱善良出名的二小姐,竟也会对一个人流露出这种神情吗?
不过如此一来,她的歉疚少了不少。
陈家主母想让宝贝女儿当上太子妃,香尘却不愿将赌注全下在飘渺的太子身上,毕竟京都多少千金小姐,一根筋的陈金裳未必能当上太子妃。
面前有一个六皇子做垫脚石,她探也得探探,若是成了,陈玉软此生便与皇族无缘了,陈家不会让一个庶女骑在陈金裳头上。
进府中开始,她便在陈金裳面前添油加醋地粉饰六皇子和陈玉软的相处,六皇子在桥上和二小姐偶遇,她道六皇子小桥幽会二小姐;六皇子从塞北拿回来两箱礼物给二小姐,她道六皇子招摇过市将塞北奇珍异宝赠二小姐;六皇子和二小姐从宴会上消失,她道二人在后山独处……
人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天之骄子最害怕的不是打击,而是泯然众人,堂堂千金大小姐比不过一个庶出的妹妹,这在陈金裳看来绝对是一种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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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阑街,整个上京最富庶的街道,左边临湖,右边临园囿,即便是上元节这天,街坊宵禁打破的日子,仍旧比别的街道安静。
园囿曾经是富贾的别院,改朝换代,富贾不知所踪,只留了这处脆弱的每年都要花费上万两黄金修缮的园囿人工湖,自从河萱楼接手后便将整个园子重新开放,作为百两银子雅间的附赠价值。
这里高雅清幽,既能用眼睛观赏得到远处花灯河的热闹,又能身处幽静中动静兼得。
上元节申时三刻,未央湖冰面上,花舟停驻,一红衣女子自花舟一跃而下,踏着枯木丛中点缀的锦绣花鼓奏起乐章,平时恢弘的鼓声如今在女子舞步之下若即若离,婉转悠长,缠绵悱恻,缱绻旖旎,满园春色未至而至,撩人心弦。
茶楼中的王孙公子一时都忘了饮茶饮酒,都不禁探出头来,似被那跳舞的妙人慑了心魄。
无人注意到,有一个窗户稍稍露头,是个女子。
香尘边咬着点心,边欣赏着下面的舞蹈,毕竟让她们宰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屈尊降贵地扮作舞姬出来献技的机会可不多。
素来听闻六皇子爱美人更爱歌姬舞姬,爱阳春白雪更爱红粉妖冶,香尘便为陈金裳选了这首《牡丹词》,庸俗得恰如其分。
如果陈永昌和柳氏知道他们金屋藏着,要做未来皇后的女儿,如今为了取悦一个吊儿郎当的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献舞,当街被襄阳城的男人垂涎,该是怎样的脸色?
掩下嘴角的笑意,香尘伸了个懒腰:“走吧。”
等在一侧的小丫鬟忙跟上前去出了雅间。
门刚闭上,香尘便暗自往隔壁的雅间靠上两步,声音假意压低,实则抬高:“知道错了还不快手脚麻利些将主子接上来?天寒地冻的,主子舞了那么久,该着凉了。”
“是,奴知道了,奴这就将主子接上来。”
不多时,三五个小丫鬟簇拥着一个红纱掩面的红衣女子上了河萱楼。
路过香尘时,香尘又喊了一遍:“主子,舞了这么久,受累了吧。”
陈金裳看了一眼身侧近在咫尺的雅间,向香尘投去赞赏的目光,这小丫头总是能懂她心中所想。
然而,她们等了许久,久到陈金裳的手被汤婆子捂热乎,全身回暖,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梳妆打扮完毕,几个慕名而来的公子哥在门外来了又走了,隔壁雅间的六皇子仍旧稳如泰山,半点没有被她这美人计所扰。
陈金裳气得脸色通红,她屈尊降贵地来这鬼地方,而人家却对她毫无兴趣?真是天大的耻辱。
论身世,她是右相嫡出大小姐,论容貌,她绝不逊色于陈玉软,论才华,自小她便被夫子夸有天分,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精通,怎么偏六皇子不上钩呢?
她原先还想着吸引六皇子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