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我?”
崔莺莺使劲拔出自己的胳膊腿,抽出自己衣角。
“老娘不被你们论斤按两卖了,都要谢天谢地!”
“娘!那高主簿,不是您自己招惹上门的吗?”
老二媳妇梁氏揉着红眼眶:“我们为人子女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能怎么着?”
两句话,将崔莺莺气得瞪圆眼睛,捡起木棍,又想向她身上招呼。
正当此时,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响。一队人马,挤开村民,挑着担,抬着用红缎带扎起来的箱匣,涌进院子。
本就不太宽敞的破败小院,一下子人满为患。
“崔娘子,前些日子你说要考虑,现在考虑得怎样了?喏,你瞧瞧你瞧瞧~”
穿红着绿的陆媒婆,妖妖调调走向崔莺莺,甩着手里的小手帕,一脸喜色。
“人家高主簿是多么有诚意,第二次让我把聘礼带来了。只要你点头,这些东西,包括三百两银子、一百亩田地,全部作为你的压箱底添妆!”
陆媒婆示意手下人打开一口箱盖。
里面整齐摆放的一个个大元宝,白花花银光闪烁,立马引起四下里村民一片叹羡。
元宝哎~
这辈子除了铜板,连小银锞子也极少有机会摸到。果然是城里贵人,出手便是元宝。
怪不得张家人动心,这换谁谁不动心?
要知道平常人家娶媳妇嫁闺女,几两银子,已是最顶格的配置了!
也就秀才娘子,作为寡妇还能有这种福气待遇。
看着眼珠子仿佛粘在元宝上的众人,沉默不语的钱里正,崔莺莺紧抿嘴唇,用木棍狠狠敲了两下木凳,将大家注意力重新吸引回自己身上。
“陆媒婆,你把这些东西抬回去吧!我崔莺莺,誓要为过世相公守节,至少三年不考虑再嫁……请你回去转告高主簿,崔莺莺谢过他的看重。”
高主簿是县令身边的人,衙门二把手。张家无权无势的,崔莺莺并不想结仇。
说个三年,不过是缓兵之计,给自己留下足够应对时间。毕竟她离开这个世界十多年,压根不知道青团村外,变成什么样了。
钱里正微微颔首,目中流露出赞许笑意。
老二两口子,艰难把目光从元宝上拔开。彼此看看,能看清对方眼中的懊恼和沮丧。
陆媒婆胖胖的脸挤成一团,用力捏紧手中帕子。
“崔娘子,你可想好了再回话!你一个寡妇,这门亲事打着灯笼也寻不到?错过这个村,可再没那个店了~”
崔莺莺板着脸,强忍住想要挥舞木棍、将这群人赶出自家门的冲动,冷冷道:“我意已决!陆媒婆,你回去将我的话,转达给高主簿便行了!”
陆媒婆不甘心,扭头瞧向张文修:“张二小哥,你怎么说?当初你可是……”
张文修一个激灵,腾地跳起来,上手把陆媒婆往外推。
“当初什么?我只听我娘的话!她愿嫁就嫁;不愿嫁,我愿意孝顺她一辈子!”
陆媒婆被他推得脚不沾地,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怎的。最后被推出篱笆门,只能悻悻甩一把手帕,气哼哼丢下一句。
“好好好,你们可别后悔!”
目睹陈媒婆灰溜溜带着送聘礼队伍离开,吃了个大瓜的村民们可热闹了。交头接耳,议论啥的都有,现场嗡嗡声不绝。
“好了!”
钱里正用棍子敲敲地面,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崔莺莺赶走了陆媒婆,不管高主簿会不会事后报复。至少现在这件卖亲娘换彩礼的事,宣告一段落。
钱里正可不敢为了张家,去得罪县衙的一位实权人物。他避重就轻,回到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上。
“秀才娘子,现在你还要分家吗?”
“分!”
崔莺莺想好了,手一指老二两口子。
“小儿子小闺女未成年,暂时跟着我。家里把老大老二分出去,反正他们已各自成家,应该独门立户了!”
张文成心情一阵激荡,咳出一口血痰。
“娘,我是老大,即便分家,您也应该跟着我,让我好好孝顺您!”
许氏赶忙放下孩子,掏出手帕,想要帮他擦拭嘴角上的脏污。张文成一把将她推开!
不知是许氏太文弱,还是张文成尚有余力,许氏一下子倒在地上。旁边小孙女,顿时“哇”地大哭起来。
崔莺莺皱眉,打量老大两口子一眼。
“分家?”
梁氏一脸讥笑:“分这几间破草房,分家里一堆外债吗?”
现在张家,收入来源仅剩挂靠在张文成名下的八十亩田,人家田主一年到头送的些许好处过活。
别说还外债、给张文成治病、付张文修学杂费了,他们吃饭也成了困难!
这样的家,名存实亡。分不分其实只是一起死、分开死的区别。
“娘,咱们不分家!”
张文修痛哭失声,跪了下来,紧紧抱住崔莺莺大腿。
“我不读书、不考秀才了!我明天就进城,支个摊儿给人写书信;或者去码头扛包……娘,求您给儿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千万别赶我们走哇!”
这样分家,他今后有什么脸面在青团村立足?将来即使能继续读书,不孝是个大污点,根本无法在官场立足。
痛定思痛,他哭得嘶声力竭,泪如泉涌。
张文成听弟弟哭得这般凄惨,心里也是酸涩不已。
“娘,怪我身子不争气,拖累了这个家。您别分家,若是有一天,我、我不在了,二弟他还能继续照顾您……”
崔莺莺眼眶不禁泛红。
面前跪着的,是她日思夜想、惦记了十多年的孩子。她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
午夜梦回,她最为痛憾的,是自己被迫离开前,甚至没来得及抱抱他们。
如今归来,物是人非。她错过了他们的幼年期,乃至整个成长期。变成这样,虽非她所愿,可也是她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