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数次给新阳写过情书,新阳一概不搭理。可子规那个没心没肺的坏丫头,狗嘴吐不出象牙地吐槽人家的情书,字写得黯然销魂不说,还照搬名人名言:
我对你的爱就是对人类的恨,因为爱上了人类所以无法全身心地爱你——可是我不得不全身心地爱你,所以只得豁出去,恨上全人类了!
新阳,我应该向那个喜欢你的男孩子道歉。我年少无知的时候嘲笑过他,嘲笑过他对你的真心。无论形式多么荒谬,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的真心即便不被认可也应该被尊重。那时候的子规不明白这个。不过,他的真心是澄澈的,我的嘲笑也是干净的。可是,我今天长满皱纹的歉意却已经配不上当时的嘲笑了。
高中毕业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又遇见了他,曾说过不惜恨上全人类也要爱你的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他说恭喜我考上大学,还问起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你过得好不好,我也想知道。还有就是,他跟我说新阳真的是个很好的女生,我有这样的朋友是天大的福气。我目送他们离开,心里笑了一下。我嘲笑的,是年轻这个东西。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把自己想得太勇敢了,我们笃定地相信自己有足够多的勇气和热情拿去拼。甚至,连尊严都能豁出去。老天爷,青春、热情、勇气、尊严和爱,哪一样不是这世上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可为什么连这些都付出了,生活回馈给我们的不过是海市蜃楼一样的幻象!它凭什么这么吝啬!
不过后来我明白了,我们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慷慨,那样一掷千金地付出自己的人生。反之,真正吝啬的是人类自己,年轻人尤其吝啬。我不是说那种吹毛求疵的吝啬,也不是指那种锱铢必较的吝啬。都不是,我们的吝啬更干净一些,因为它来源于对自己的珍惜和偏爱。因为太过珍惜和偏爱自己,所以才舍不得,舍不得付出自己的人生。总觉得钱该用在刀刃上,而比钱更珍贵的人生更该用在屠龙刀的刀刃上。可是,本打算用在屠龙刀的刀刃上的人生,都在岁月蹉跎,马齿徒增中给了平凡生活的琐碎和斤斤计较。
曹雪芹可以花十年写一本红楼,汤因比可以花五十年写历史研究。他们才是真正慷慨和豁出去的人。货真价实的慷慨,义无反顾的豁出去。
而我们,新阳,我们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往往什么都要不到。这就是芸芸众生是芸芸众生、凡夫俗子是凡夫俗子的原因。新阳,你不要笑我,即便是现在,要承认这一点也有困难,也有点不甘心——
我洛子规!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蝇营狗苟之一。不管我曾多努力地想要走到和凡夫俗子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每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也要和芸芸众生一起醒来,继续蓬头垢面地讨生活。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普罗大众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很智慧地知道了“集体”的重要性,并不是所谓的归属感。而是面对集体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心照不宣地忽视尊严这种东西了。
因为大家都是乌合之众!
运动会后,有些东西改变了。
比如,子规和新阳一起吃饭的次数减少了,一来两个人的课业负担都重,二来子规在文学社有些杂七杂八的事需要她这个社长处理。
有一次子规要去文学社值班,因为当天要把稿子选出来然后商量下一期的主题。新阳要出去取钱,新阳的生活费都是父母给她打到卡里的。子规要新阳也帮她取,子规的生活费是回家的时候爸爸给现金,不过也给她办了张卡,以备不时之需。子规有些很溺爱她的姑姑和姐姐,偶尔也往里面给她打些零花钱。
“新阳,你帮我也取一点吧。”子规说,“密码你知道的,马克思的忌日。”
“密码这种东西记在心里就好,不用这样念出来,被有心人听了去吃亏的是你自己。”新阳提醒她。
“那你是有心人吗?你不一直都缺心眼吗?”子规笑道。
“诶,你把我变成吕洞宾啦!缺心眼儿的一直是你好不啦!”新阳又要翻白眼了。
“好了好了,我是dog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感激在心。不过你又不是外人,更不是坏人,是吧!”子规在撒娇。
“那可不一定,万一有一天我真的伤害你,背叛你呢?”新阳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其实是在赌。尽管这很蠢,但是,就这样吧。子规说过,太聪明的人一点也不可爱。
“要听真话吗?”子规调皮地笑笑,她也知道新阳背后的赌注。
“嗯,真话。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新阳真的好奇了。
“我就伤心啊!感慨世事无常啊,悲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然后原谅你!”子规戏谑地说,但是新阳也知道,戏谑背后的惶恐和认真。
“那为了不那么多事儿,我们还是继续相亲相爱吧!”新阳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输了还是赢了。
运动会后,秦苇逸成了子规的同桌。六班的座位每个星期进行搓麻将式地变换,即两个同桌,换座的时候一个向前挪,一个向后移。与此同时,还要同时左右调换。这当然是靳川的主意,说是为了增进同学之间的了解,促进六班团结友爱。
子规之前的同桌是宣传委员米千诺,会在上课的时候用很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漂亮的图案,怀石投江的屈原被她三两下改成了寒江独钓的雅士。她给历史课本上丑不拉几的朱元璋画了一面镜子拿在手里,提醒那个倒霉的皇帝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要放过那个淘气的画师。和子规同桌后千诺会每天带两盒旺仔牛奶。喝完后她们给盒子上的大头娃娃设计各种发型和眼镜,甚至眼神都被画了好多种,有斗鸡眼的,有傲娇翻白眼的还有两眼桃心犯花痴的。
千诺也勾勒子规的侧颜,用一个专门的本子,子规不知道。
“好同桌,山不转水转,我们还会再见。”换座位的时候她们俩夸张地拥抱着,秦苇逸很是无语。
“星期天有空吗?来给我们画室当模特儿吧!”千诺说。
“我考虑考虑吧!”子规抛给她一个傲娇的小眼神儿。
“有劳务费!”
“多少?”子规见钱眼开。
“一百块!”
“成交!”
刚还和千诺上演恋恋不舍的戏码,转身子规就殷勤地帮苇逸摆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