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到学校后又遇见林天然,他想打篮球却约不到人,竟然无聊到和一群小学生玩。他本想在他们面前耍耍威风,秀秀他的三分球,在他们崇拜的眼神里自我陶醉一番。刚开始也确实如此。不过那群毛头小子可不是学校那群给她写情书的花痴少女。因为老是碰不到球,就耍赖一起抱住了他的大腿和腰,让他动弹不得。他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这群妖孽,只得沦为俎上鱼肉,任由这帮小崽子宰割。
新阳和子规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
“要出去吗?”林天然好不容易摆脱那帮臭小子,兴冲冲地跑过来。
“嗯,去看电影,”新阳顿了顿,“你要一起去吗?”
子规愕然,她没想到新阳会邀请林天然。她也并不希望林天然一起去,因为她更喜欢单独和新阳去看2008年的第一场电影。
“好啊!”林天然很不识相地说。他不知道有人在心里向他翻了无数个白眼。电灯泡,子规心想。
新阳坏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林天然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俩丫头片子所谓的看电影就是去网吧开一台机,找部片子打发两个小时。他彻底无语,要玩电脑在家就可以,何必到网吧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费劲!他虽然感觉上当了,却并没有走,而是在她们旁边的机位玩了两小时游戏。
子规和新阳是在初中形成这样的默契的,因为真的感觉和这个城市太过格格不入。上课老师偶有提及的电影或者小说,子规和新阳就会利用周末的下午去书店或者网吧看看。记得那时候子规喜欢上了的一本小说还在连载,等他更新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完,这样便真的追完了。一开始她们感到的是没钱的辛酸,到后来竟渐渐变成了她们的乐趣。
她们第一次进网吧是在初一下学期,两个人畏畏缩缩,一看就是土包子。在潜意识里,她们都认为网吧是坏孩子来的地方,家里的大人也千叮咛万嘱咐了,不许去那种地方,会学坏的。可他她们还是进去了,或许是因为彼此在对方身边吧。
那时候新阳努力装出一副江湖老手的样子,“老板,开一台机子!”然后把五块钱压在柜台上。像孔乙己一样。天可怜见,她们连机都不会开,也不好意思叫网管。不过偷偷瞟了几眼别人的做法后,也就打开了。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两人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和奇异的兴奋。
她们在网吧看的第一部电影叫《海上钢琴师》,很旧的片子,后来的很多年,子规都把它奉为人生电影。当时子规哭得梨花带雨,不对,这是说美女掩面而泣的词儿。形容子规的应该叫涕泗横流,哭天抢地。可新阳完全懵逼,不知泪点何在。早说了,这丫头对文艺圈的事儿就是一糙汉子。
新阳,生活这件事需要方法,只属于自己的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法,聪明的人可以在前人的经验那里借鉴到一些技巧。但是技巧并不是方法,也没有捷径,可能也有很多人在探索捷径的时候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然后血淋淋地发现这其中的徒劳。我也是其中之一。没有人真正能把生活过得容易。子规不能,新阳你呢?
你比我早得多就知道这回事了吧!
可1900是个奇迹,小王子长大了或许就是1900的样子吧。因为他不需要头破血流地去摸索自己的方法,也不屑去借鉴所谓的技巧,他是一个只凭本能活成奇迹的人。他说,只要你还有一个好故事,你就不算完蛋。
新阳,你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没有学会那些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技巧,比如面对艰难的事情的时候适当地麻木,比如别太把自尊,热情这些东西当回事儿。比如,不要纠结自我和正确哪个更重要。曾几何时很长一段时间,我厌倦了和这个世界尔虞我诈的交手,我也烦透了一败涂地后独自整装待发的孤绝,甚至也开始讨厌那个一意孤行地用孤独为清高买单的自己。新阳,那时候我都不敢想你,身体和灵魂同时蓬头垢面的子规,拿不出勇气来想你。
那段时间,有个湿哒哒的故事黏在我心里,我和它相依为命:
一只住在雪原的红色松鼠,有很温暖的尾巴。后来他遇见一只和他一样颜色的鱼,松鼠喜欢她。可是鱼脾气很坏,记性也很不好。可松鼠对她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温柔。鱼讨厌他这样,她老是吹嘘自己从海洋来的,嘲笑松鼠是井底之蛙。后来她就离开了松鼠……
新阳,你看,我还有故事,我不算完蛋。我原以为它只是个过客,迷路了暂时投宿在我心里,想不到于我而言,它是归人。后来我把它变成文字,出了书。很多人都知道了那只傻不拉叽的松鼠和那条矫情的鱼。当你不能独自占有一个故事的时候,故事就死了。我的故事死后,我带着它的尸体,走了很远的地方。
我的书被译成了很多种文字,多年后在异国他乡的图书馆遇见了它。一个卷发的外国小孩认真地翻阅着,很开心地对她的父母说她喜欢。因为缺了颗门牙,她笑起来很滑稽,也很窝心。新阳,那时候我看到我的故事对我笑了,被英文述说的它还认得我。它在问我:
你好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记得我当时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
不快乐到底是件令人羞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