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假子规都留在学校,连新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宿舍过的。原因是她鬼使神差地接了另一个单子。机缘巧合,一个儿童文学的编辑看上她之前在微博发的一段童话,他极力建议子规扩写,说是可以帮她出一个绘本。子规像是中邪一样,不仅答应了,还要求插画部分也自己操刀。就这样,她心甘情愿沦为金钱的奴隶,简直到了点头哈腰的地步。让那些死清高的伪文青去“粪土当年万户侯”吧,她洛子规已经堕落到只配“摧眉折腰事权贵!”
“今天不是有家教吗?”一一提醒她。
“嗯,这就去!”因为那两项大的创作,子规其他兼职都辞了,可家教却还在做。一一知道,那是因为她喜欢那孩子,鸥宇鸿,那个喜欢街舞的高中生。子规细心地绑好头发,系上围巾拎了包便推门出去了。
“走了!”子规简单地说。
“拜!”一一回应她。
门关上后宿舍一片寂然,一一有点莫名的失落。新的一年,新的学期,身边却都是旧人。子规还是写文章做兼职,绮君依然寡言少语,咏雪照旧和柯南君出双入对。就连自己,也还是继续当打工狗,书呆子。这种一如既往的状态让她安心,却不能让她开心,有时候甚至是失落的。失落于这种循环往复的索然无味,太习惯于一如既往的生活会让人失去对别样生活的想象力,会认为所有习以为常的东西就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一一是个粗线条的姑娘,这种情绪并不会困扰她太久。
说起来,粗线条不是什么千年夫所指的缺点,可只有学文学的人才知道,粗线条有多要命!一一不适合学文学,准确的说应该是,文学没有选择她。究其原因,她没有那种新鲜的,源源不断的痛苦去喂养文学,她没有那种东西,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可子规有。这就是子规可以仰仗的东西。一一是知道的,别看子规平时为人人幽默有礼,其实骨子里自视甚高,她看不上她们这群张口闭口酸文假醋的文学生,甚至,子规可能连文学本身也未必瞧得上。可是在这种自视甚高里,子规又无比谦卑,更神奇的事,她谦卑的时候还能得体的保护自己的自尊。一一不知道,子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她也既没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心思去追究这些。
没有天赋的人叫凡人,她展一一不得不甘心地当个凡人!
所以,当子规递给她一个信封,对她说:
“这个钱还给你,上次抢劫你的人是我的高中同学,他喜欢过他,他以前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后来他做了一些很坏的事。不过请你不要怨恨他,他不是坏人。”
面对这样言简意赅的坦白,一一这个凡夫俗子真的不知道怎么反应,应该说不知道怎么用智商去反应。因为惊讶、好奇、鄙夷、咋舌等等,这些情绪在子规的坦诚面前都不合时宜,因为不合时宜,所以自动无效化了。于是她本能地说了声:
“好,没关系!”便不再多话了。
很好,子规要的就是这样,她疲倦地笑笑:
“谢谢一一!”
要是自己也和子规一样就好了,这样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在正确地活着!
子规在去家教的路上,老妈的电话打过来,子规知道,又是提醒明天给外婆打电话的事,明天外婆过生日,她一直记得的。
“好了,我知道了,会打给我外婆你母亲的——”老妈的啰嗦总让子规无力招架。
“记得就好,对了,今天上街我遇见新阳了……”
今天我遇见新阳了!
我遇见新阳了!
遇见新阳!
新阳,后来我们没有再联络过,可我从不认为我们会理所当然地渐行渐远然后走散。这是大多数自幼长大的人毫无惊喜的结局,可我们不会。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们就是不会。那天晚上,我从妈妈的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没有一点防备你的消息就来了。她跟我说你回去过,你回去过东篱,那个偏远到只剩下一个好听的名字的小山村。新阳,老妈说你要结婚了,我记得,面对公交车上陌生的人群,面对窗外流动的夜色,我在心里问了你一句,许新阳,你——
是个幸福的新娘吗?
“小洛老师……”宇鸿叫她,今晚她明显心不在焉。
“呃?”子规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工作的时候开小差可是会被扣钱的。” 宇鸿对她挑眉。
“那你去告诉我老板你母亲大人吧,正好开除我我还乐得清静呢!”
“别别别!那样显得我多小人您多没面子啊!” 宇鸿一脸真诚。
“承蒙您大人大量我才能苟全颜面!”子规一脸无奈,“休息一下吧,反正老板不在,偷个小懒!”
“谢主隆恩!” 宇鸿一脸谄媚,趁子规检查试卷的空当洗了两个苹果,递给她一个。子规顺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不错嘛,答题技巧都掌握了,思路也清晰,只是这作文实在有点实在……你就不能把话写得稍微漂亮一点吗?”
“我又不像你们学文学的,满嘴酸文假醋,漂亮话张口就来,而且,这些作文题目就在反复地为所谓的真善美一类的东西歌功颂德,真够恶心人的!”宇鸿猛地咬了一大口苹果。
“嗯,写作文的人觉得被出题的人恶心到了,而改作文的人又觉得被写作文的人恶心到了,那到底是谁恶心了谁?又是什么让大家都这么恶心?”子规不把宇鸿当孩子,而是把他当有独立思考能力和权力的人来尊重和交流。这就是宇鸿喜欢她的原因。
“小洛老师,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恶心人的不是真善美本身,而是太多人对它们肤浅,模式化和陈词滥调的强迫式歌颂。是方式错了,而不是真善美本身不值得被歌颂!”
“哇塞,小洛老师,我原以为你今晚心不在焉,想不到你神智还是清醒的!一心两用,佩服!佩服!”宇鸿夸张地抱拳向子规拜了拜。
“好说!”子规潇洒地咬了一口苹果。
“那,小洛老师,你今晚到底为什么心不在焉啊?”宇鸿怯怯地问道。子规楞了一下,停止了吃苹果的动作,叹了口气:
“我发小,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