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到承明殿的时候,早已经有内侍垂下了珠帘。
除了刘娥之外,江德明,张景宗,还有刚刚从契丹出使回来的蓝继宗,再加上杨怀玉,岑保正,罗崇勋等一干参与了查案的内宦,也都齐聚在殿中。
见到赵祯入殿,这些内侍大珰不约而同的拱手躬身,道。
“参见官家。”
赵祯没有应答,而是缓步上前,对着刘娥微微躬身行礼。
“给大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
刘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身边,道。
“坐……”
这倒是让赵祯略微有些意外。
要知道,眼下承明殿的这番摆设,明显是打算召见宰执大臣奏对了,而他的御座,也已经摆了上去。
但是,刘娥却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难不成……
心中如此计议着,赵祯依言坐下。
旋即,他便见到张景宗呈上一份公文,在刘娥的示意下,赵祯打开看了看,眉头略微皱了起来。
“大娘娘,这丁谓竟如此大胆?”
这份文书,便是雷允恭的供词,其后有他亲自画押,除此之外,还附上了证据的清单。
别的倒没什么,但是,里头涉及到了丁谓不少的事,可见,刘娥这次是真的下了要除掉丁谓的决心了。
这么说来的话……
看着抬头望向自己的赵祯,刘娥的脸上也覆上一层寒霜,道。
“罔顾吾和先皇如此信任他,却不曾想,这丁谓竟是如此悖逆之徒,简直该杀!”
得,这句话一出,赵祯对刘娥的用意,便隐隐有了猜测。
“大娘娘息怒,丁谓虽然可恨,但毕竟是宰执大臣,如若杀之,恐怕不易。”
刘娥透了个话风,赵祯便顺着接下去,脸上亦是一阵愤愤之色。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之后,刘娥的脸色稍霁,但是,仍旧十分生气,道。
“便纵如此,也不可轻纵,需当严加惩治,官家觉得呢?”
“大娘娘说的是,如此大罪,不可用过去之例,仅以贬谪了事,自当诉之律法,依律严惩。”
赵祯略微沉吟之后,带着几分试探开口。
不出意外的,刘娥听完之后,脸色闪过几分犹疑,似乎有些踌躇。
见此状况,赵祯又开口道。
“之前大娘娘教导过臣,为政之道,在于公正,故而,臣觉得,此案亦当如此,有罪者需严惩,无罪者也不可肆意株连,以彰王化之道。”
于是,刘娥思忖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道。
“如此甚好。”
这般交谈下来,母子二人心照不宣之间,已经达成了一致,那么接下来,就是应对外头的大臣们了。
内侍得命之后,匆匆前去外头召见两府宰执,不多时,外间进来了数名大臣。
中书这边,冯拯,任中正,王曾,枢密院这边,曹利用,张士逊,钱惟演,合共六人,独独将首相丁谓排除在了外头。
“参见太后,参见官家。”
让众人免礼平身之后,刘娥倒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开口,道。
“雷允恭擅移皇堂一案已经查实,伏诛于狱中,据其供词所称,宰相丁谓,与其内外交通,有诸不法事。”
说着话,她让人将刚刚的那份文书读了一遍。
赵祯在一旁听着,心中再次一阵感叹,果然,这一个多月的案子没有白审,揪出来关于雷允恭和丁谓的罪状着实不少。
“……初,允恭欲移皇堂,出于山陵使议,丁谓已知不可,然谄允恭,故应之,令皇堂陷于绝地,此其罪一。”
“……谓为宰相,盗权奸私,尝托允恭擅命后苑工匠,出皇室库银造金酒器为己用,此其罪二。”
“……允恭与谓,内外勾连,罔惑朝廷,允恭曾语谓,求管勾皇城司之事,谓身为外臣,竟私出熟状,窃人主之权,干宫内事,此其罪三。”
随即,便有内侍上前,将这份文书中所提到的私造金器,以及雷允恭和丁谓私相授受,弄权揽差的来往公文,都一一出示。
待这些都做完之后,珠帘微微晃动,刘娥的声音方才响起,道。
“丁谓身为宰相,乃与雷允恭交通,往昔有政务文书,允恭多言已与卿等两府宰臣议定,故吾皆可其奏,近方识其矫诬之面目。”
“且允恭受先帝大恩,故命其营奉先帝陵寝,期其尽心,不料此贼竟敢擅有迁易,几误大事矣。”
这话搭配上刚刚的供词和证据,太后的用意显然已经极为明显了。
于是,在场众臣,原本还有想给丁谓说情的,也顿时息了声。
与之相对的,则是丁谓的老对手冯拯,见到这般状况,自然是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道。
“太后,官家明鉴,自先帝登遐以来,宫中与政事堂皆文书批答,鲜召大臣,诸政事实则乃丁谓同雷允恭同议。”
“臣等虽为宰执,但凡有需议之处,二人皆称得旨禁中,命臣等遵行,莫能辨其虚实。”
这话一出,赵祯在帘后顿时咧了咧嘴。
冯拯这个老家伙,总算是露出獠牙来了。
虽然说,日常在朝中,这位冯相公好像是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但是从这番话便可看出,他的手段要比丁谓狠的多。
丁谓的狠,是摆在明面上的,看谁不顺眼就抽一棍子。
但是,冯拯的狠却是藏在暗地里的,平素什么都看不出来,真到了关键时刻,这位冯相公捅出来的,可是一柄柄白进红出的利刃。
刚刚刘娥的说法,实际上更多的是把责任归咎在雷允恭的身上,说他假托政事堂之意欺瞒宫中,以权谋私,蒙蔽内外,并没有直接提到丁谓。
虽然说,这并不能为丁谓减轻罪责,但是可以看出,刘娥还是存了几分要尽量控制影响的心思的。
可现如今,冯拯这一开口,直接了当的就说,不仅仅是雷允恭蒙蔽内外,而且还是他和丁谓勾结,假传旨意,揽权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