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的北冥,吉子冒着大雪跟在淳勉的身后。他一手向前撑着伞,时刻预备着给主子挡风雪,一手抱着狐裘大氅,生怕落在雪地里打湿了不能穿。大雪漫天飞舞,他一脚深一脚浅,顾不得雪花落在脸上冰冷刺骨,他一口冷风一口雪地呼叫道:“殿下!您到底要去哪儿?夜深雪大,您快与我回去吧!”
淳勉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他一意孤行,只管往前面大步跑去。他要去哪儿?他不知道。但是,他就知道他应该跑,最好是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去看那些吃人的东西!
“你别管我!你走!谁都不要管我!”胸口的怨气结成了火球,他赤红双目,不想回头。
白色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越积越厚。他瞧着黑夜里刺眼的白,他天真且荒唐地想,如果他现在瞎了或是摔断了腿,是不是就可以意味着他可以解脱了?
他终究还是想逃避,而只有无用之人才会用逃避来解决问题。想起母后的字字诛心,他的心就像是灼烧了一般,几乎就要烧熟了。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想要走,他想摆脱的不仅仅是皇宫这座牢笼,而是要把他的心从铁牢里释放出来。
是的,他的心被囚禁了,他找不到方向,也无法看到希望。若是日后年年岁岁都要在无数立场中纠葛拉扯,他这个储君做了又有什么意义?他不想做傀儡,可人人都想要将他逼成傀儡,逼他去做他们手里的刀!
权力与国家,到底什么是权,什么是国?他们心中装的,又有几分是为国,几分是为权?
参不透的谜题让人一想就煎熬,怀疑与否定就如同是一把烧红的铁烙,他像是一个四肢被捆绑在铁柱上的废物,任由铁烙在他的身上留下痛苦的印记。
“殿下!您别跑了!这么晚了,您能跑哪儿去呀!”吉子追在淳勉的身后,拼了命地去追。好在,淳勉膝盖有伤,他跑不了太远,最后也不过是跌坐在雪地里。
不敢耽搁,他赶忙上前给主子披上狐裘大氅,把伞撑上。“您闹什么呀?您膝盖还伤着不说,这么晚了您在大雪夜里跑,您是真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呀!”他着急,故而语气也跟着急切了起来。
谁会关心他?淳勉抬眼看向吉子,自嘲问:“您跟着我不委屈吗?我成不了事,也不能让父皇母后满意,就连东宫之位我也未必能守得住。跟着我这种虚有其表的主子,吉子,你不觉得窝囊吗?”
一个从来都没有受过肯定的人,哪怕他出身好,锦衣玉食,即便是享有了世间最好的一切,可他依旧是自卑的,甚至是可怜的。无数的自我怀疑和旁人的讥嘲,对于一个正值热血的少年来说,就好比是被凶兽包围,总有一天会被吃个干净。
吉子看着淳勉沮丧的面孔,他连担忧的神情都不敢表现出,生怕压倒主子心内的最后一根细弦。“殿下,您在胡说什么呢?吉子怎么会窝囊?您可不仅仅是圣上选出来的太子,您是文武百官和北冥万民所选出的太子殿下啊!您受万民敬仰,有百官辅佐,您应该觉得您是这世间最有力量的人!如此有力量的主子能让吉子相随伺候,吉子觉得光荣!莫大的光荣啊!”
这般捧高他,淳勉只觉得自己更是滑稽。本应为万民做事,而他如今只能被拉扯着踏进虚无的权力旋涡。他恨自己不够决绝,也恨自己无法摆脱。也许他的父皇说得对,他伪善;他的母后也说得没错,他没有用,扶不起。
“我就是一枚棋子,一个工具罢了。”他撕开血淋的现实,苍白无力地说:“自东宫之位归于我之时起,父皇与我不再是父子,他当我是臣,防我如谋逆贼子。同样,母后也不当我是她的儿,我是她为姜氏保住地位的令牌与宝剑。可悲啊,我究竟是什么,我又究竟是谁?这世间又有谁会在乎我呢?”
这是伤透了心吧,这般残酷的话在吉子听来忍不住要叹息。如此好的一个太子,可怜生在帝王家。
“殿下定是伤心傻了,怎么会没有人在乎您呢?”吉子扶他起来,且说:“不说我与梨花对您的感情,就是王姑娘……我想她一定是在乎您的。而您,也不想让她瞧见您如此颓丧吧。”
借由王佳佳,吉子想试图把淳勉的情绪拉回来。“您看,已经亥时了,咱们该回去了。不然,王姑娘就又要一个人在大殿内等您了。她瞧不见您定会心慌,万一又触碰到什么惊到了门口的带刀守卫,而您也没来得及赶回去,只怕是会有危险。”
是啊,还有王佳佳呢,那是一个像光一样的女子。淳勉想到了她,心里的冰寒瞬间融了不少。
吉子见他暗淡的双目中重新恢复了光亮,他知道提王佳佳是有用的,便紧接着继续说:“您就想,昨夜您膝盖伤了,她多担心您呀。给您喂药,敷药还陪您那么久,您不能让她白忙活呀。您快些起来,咱抓紧时间回去见她。”
撑着吉子的手,淳勉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此刻,他的脑海里都是王佳佳,他告诉自己得撑住,因为她在等他。无论如何,他要护着她。
犹如是满载了信念,他重新振作了起来,且在脚底踩在雪地上时感觉身体有那么一点儿变轻了。这种感觉很像是灵魂和身躯在逐渐剥离,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逐渐失真。
因着用力拉扯淳勉起身,吉子手里的伞落到了雪地里。见主子愿意与他回去了,他便立即转身去捡伞。也就是这一转身,当他回头再看时,眼前只余茫茫雪海,不见他的太子殿下。
晚上9点45分,王佳佳的出租屋门口。
画面在片刻的失真过后,淳勉的眼前所出现的不再是北冥的雪夜,而是一条奇怪的走廊。
这里灯火通明,仿佛就是白昼。他向右看去,是一扇奇怪的黑色木门;向左看去,则是一条细长的走廊,走廊的两边各有两扇门。他摆正视线,看着他面前的那扇门,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也不知为何要身在此处。
“滴,滴,滴!”黑色的木门发出声响,随后,门打开了,一个背着奇怪的背包,穿着奇怪的短发男人随之进入。
淳勉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男人,他惊讶且防备地打量对方,对方也同样报以惊愕的神情。
短发男人留意到了这份奇怪的注视,他有一丝社恐,不知道这个穿着古装的长发帅哥为什么要盯着他看。心里几番纠结,他指了指靠近大门口的那扇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