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真的对官场不感兴趣。只是有时候看到他积极为巡抚建言献策时会感到一丝别的情绪。
“所以,你的想法无法实现。”江裴元道,“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或许还能因为在民间建立的民声而让官员稍稍让步。但我们是江家人,无论我们在不在朝中都有很多人虎视眈眈。”
“这条路父亲替你试过了,走不通的。”
“你必须入仕,你要壮大自己的势力,要强大到能与他们抗衡。”
江裴元殷切的看着他,语重心长。
江故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身体里的血一边灼烧着他想要冲动做些什么,一边又凉的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你要记住,在国与家中,你必须选择国。”江裴元的教诲很坚毅,“表面的小家幸福是苟且偷生,江家从来都是以国为先,以百姓为重。你身为江家人,要永远铭记这一点。”
“你能做到吗?”他缓声问了一句,却是带着隐含的胁迫。
江故半跪在地,久久没有言语。
到底怎样的牺牲才算值得,要做出多少牺牲才能换来一个复兴的希望。
江家满门忠烈,最后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他自问是不甘心的。
“你能做到吗?江故。”江裴元再次厉声问了一遍。
江故终究点了头,全身的肌肉因为挣扎而紧绷,背部的伤口撕裂开来,就像是江家的家训通过这些伤刻进了骨血里。
要他一生都背着这些前行,不能忘也不敢忘。
“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不要心软,要把我当作一把刀,给敌人致命一击。”江裴元欣慰的笑了,“把他弄醒吧,记得挑把最利的刀。”
江故沉着脸拔下小太监颈后的青针,将他弄醒。
小太监刚醒过来就听见江裴元疯了一样的怒吼着:“我为什么不能反!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反!”
北风从窗口呼啸而来,江裴元的文人之骨却爆发出了铁马冰河的气势,在烈烈寒风中呐喊怒吼,猩红的眼眶犹如燎原之火,借着朔风绵延至整片枯原。
这样的火是烧不尽的。
小太监忽然很害怕,他握紧手中的倒刺鞭子想让他闭嘴。
却在他出手之前,一把锋利的匕首从眼前迅速掠过,寒光一闪,刺进了江裴元的胸膛。
江故的神情比匕首的寒光还要冷。
小太监看不见他的眼神。
父子间的默契终于在此刻升到最高,不消过多言语,江裴元的沉怒后带着满意,而江故冰冷的表情后,眼神是同江裴元如出一辙的热烈。
江故完成了他最后的洗礼。
*
就在镇抚使将证据呈到皇帝的面前时,徐正海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派去监视秦三的侍卫报告了一件蹊跷的事情,说在路中遇到了劫匪,身手居然不错打晕了他们所有人,最后劫了秦三身上几样值钱的东西就走了。
徐正海心思敏感,在这种时候秦三遇到这种事,很难不让人怀疑。
他把正义堂几人的画像找人画出让他们辨认,果不其然,劫匪就是棠月和王识。
在指认出的那一瞬间,徐正海立刻明白他们要做些什么。
以秦三只顾利益不顾其它的性格,一定已经将自己卖了。
徐正海顾不上除掉他,他必须在皇帝知道此事之前先一步说出。决不能让徐敬年留下的棋子连累到自己。
早朝时徐正海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不知昨晚他递去的折子皇帝究竟有没有看到。但他买通了宦官大总管,应该不会没看见。
但整个早朝,皇帝的表情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不曾听见也什么都不曾看见。
徐正海摸不清他的想法,只大概能猜出皇帝不想让江家好过。
退朝后回到徐府,秦三已经找不到了。
徐正海继续派暗卫去找,势必要将他找到杀了。
等到下午,宫里的探子传来消息——
江裴元反叛证据确凿,其子手刃生父为朝廷效忠。
徐正海冷哼一声,他知道江家在劫难逃,却没想到父子俩都这么决绝。
还真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擦了擦手中的匕首,目露不善。
江裴元死了,皇帝便安了心。他终于舍得将无辜的人全都放了出去,态度转变的十分之快,连巡抚这些替江裴元讲话的人都被皇帝自己找了个理由放了。
这让他们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生死不过就在皇权的一念之间。
江故出宫前,皇帝特地从龙椅上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江公子大义凛然,我等着你金榜题名。”
“至于你父亲,一个反贼就不用给他举办葬礼了,别污了你自己的名声。”
江故头都没抬,毫无感情道:“是。”
出宫后,所有不明就里的百姓都在夸他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亲手杀了反贼为国分忧。
只有正义堂站在宫门外,为他揪紧了心。
江故伤的很重,一路上坐在马车里都是闭着眼睛假寐。也没有人去打扰他。
到了王府后,白染衣为他清理了伤口,开了内服和外用的两方药递给小桃,便退出了房间。
江故出来和陈岚道了声谢,谢他按照约定保住了那些无辜之人。
陈岚没有揽功,都是武斌暗中帮忙。他劝江故多休息后便没再打扰。
小桃按照要求去药铺抓了药回来,赶紧煎好端去江故房里,不敢耽搁。
江故喝了药后坐在桌前给母亲写信,信的内容涉及真相,王识为他寻了个靠谱的人,付了大价钱送往蜀地。
母亲那边解决好后,江故趴在床上方便小侍从替他上药。
棠月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江故看了她一眼,下意识想翻身遮住自己的伤痕,但棠月喊了一声“别乱动”。就见他忽然翻身,小侍从没反应过来,伸出去的手刚好撞上他的伤口,江故脖颈的青筋瞬间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