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杨树浦路东侧的黄浦江江面上,一条小舢板顺流而下。
小舢板上有两个人,一个船夫一个乘客。
乘客是林飞,船夫是林飞在公共租界码头高价雇的。
他们已经在黄浦江上漂了将近一个小时,前半段船夫还摇了一阵桨,后半段就是随波逐流的状态。
船夫此时站立在船尾双手扶桨。
林飞则坐在小舢板的中央注视着对面杨树浦路上的厂房。
江面上水流平稳,3月的江风依旧带着稍许的寒意。
此时黄浦江两岸的景象是大相径庭:
杨树浦路一侧几乎每家工厂都亮着灯,不说是灯火辉煌至少是可见度优良。
而另一侧浦东的洋泾区虽然在1935年大上海计划时建成了沿浦东黄浦江岸的浦东路(今浦东大道),可一则偏在乡村区域,再则日寇奉行的清乡政策几乎是漆黑一片。
“我说老板,你找我可找对人了,你的钱不白花,我们家三代在黄浦江上行船,你别看黄浦江表面上平稳,可上有潮汐,下有暗流,再加上是夜里,一般人可不敢接你这生意。”
此时确实如船夫所说,江面上基本没有行船,像这种全靠人力没有其他动力的小舢板在这样的条件下轻易就会落得个人船皆亡的下场。
见林飞没有搭茬,船夫接着说道:
“你别看我现在没有划桨很是轻松,可这靠的全是经验,在黄浦江上讨生活靠的是脑子,今天是农历二十九,现在是落潮,大概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涨潮,只要你能在那之前办完事,我们就可以顺流返回你上船的地方。”
眼见快要靠近杨树浦电厂,林飞对船夫说道:
“过了对面的电厂你靠在浦东这边,等涨潮了我们就回,一会停下后你就不要说话了,钱少不了你的,你还有兄弟做这个吗?这几天我可能还要几艘船。”
“有有有,你要多少条船我都能帮你找到。”
“好,你可以往岸边靠了。”
“嗯,这地方我干过一段时间摆渡,前面不远就有个废弃的渡口,停那最保险了。”
船夫紧摇了几下桨,小舢板慢慢靠向浦东一侧。
很快舢板就接近岸边。
“到了。”
船夫借着月光站在船上试探着踩了踩渡口上的木板,确认没问题后走上去将缆绳拴在一根木桩上。
此处的黄浦江江面宽差不多有四百米,从这个废弃的渡口刚好可以看到对面裕丰纱厂和杨浦电厂,那片日式的洋房区也能看到大半。
林飞没有下船继续坐在原位,船夫轻声说道:
“老板,我在边上躺会儿,你好了就叫我。”
“嗯。”
船夫走到岸边找了处空地斜靠在一根木桩上合上了眼。
林飞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拿出一个双筒望远镜扫视起对面的三处可疑目标。
很快裕丰纱厂紧靠定海路的那幢两层混凝土浇筑的小楼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楼的门前亮着灯,而整座小楼里却是漆黑一片。
更加可疑的是小楼旁边的围墙上有一扇铁门连接旁边的定海路。
过了没多久,小楼的门开了,里面亮着灯。
两个男人走了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一个穿着日本军官的制服。
两人站在小楼门前的空地上抽起了烟,虽然看不清两人具体的长相,可军官腰间别着的类似军刺模样的武器却让林飞的脸紧绷起来。
没过几分钟,两人迅速将烟扔在地上然后用脚捻了几下走到小楼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门还没关严,小楼旁边围墙上的铁门打开了。
一个男人领着八个人从定海路一侧穿过铁门走了进来,那七八个人里有男有女其中还有一个小孩。
紧接着男人将这八人领进小楼内。
小楼的门关闭后,一切都恢复如常。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林飞放下望远镜用肉眼警惕的看着对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楼的门再次打开。
林飞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估摸时间大概在晚上十点左右。
他再次将望远镜举到眼前。
一个男人飞快的从小楼内跑出,跑到小楼对面的一间房子后推着一辆平板车停在小楼的门前。
男人打开小楼的门然后用一块砖将门顶住随后便反身向远处跑开。
很快两个穿着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的人抬着一个装尸袋从小楼里走出,将装尸袋扔在了平板车上。
林飞从望远镜中可以分辨出装尸袋里装的是一具人类的尸体。
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在将总共六具装在装尸袋中的尸体扔到平板车上后,两个背着喷药桶手持喷雾器同样也穿着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防护服的人一边喷药一边从小楼内走出。
搬尸体的两人推着平板车离开小楼向隔壁的杨树浦电厂方向走去。
杨树浦电厂的码头一直延伸到裕丰纱厂内。
等两人将平板车推到裕丰纱厂和杨浦电厂的围墙处时林飞发现那里已经停了一艘比他自己乘坐的舢板大不少的木船。
两人将尸体全部扔到船上,随后便跳上船将船驶离了码头顺黄浦江向着下游划去。
在经过定海岛时,木船顺着定海江一侧继续前进。
林飞没有跟上去,他依旧坐在船上观察着对岸。
在江上可不比陆地,再加上又是夜里,跟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过了大概半小时,先前走出小楼抽烟的两人再次出现在小楼外,领着难民进小楼的那个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三人站在门口抽完一支烟后顺着小铁门离开裕丰纱厂上了定海路,在那片日式洋楼区再次出现随后又再次消失。
之后小楼里就再也没有人走出。
一直等到涨潮,小木船依旧没有回来。
船夫靠了过来轻声说道:
“老板,涨潮了,咱们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