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樊清横躺在床上,一脸无语地盯着天花板。
失落是肯定的,就像收到短信说中了一百万,都挑好要拿这笔钱去哪旅游了,但是突然被告知发错了人。
她都已经接受自己穿越了的设定,刚做好大干一场的准备,结果梦醒了。
“真服了。”樊清烦躁地揉了把脑袋,肚子不适时地叫了起来,她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
夏天的七点也才刚刚擦黑,但樊清习惯不论白天黑夜都拉紧窗帘,显得卧室黑得跟深夜似的。
现实跟梦不一样,梦里吃饱,回到现实之后依旧胃里空空。樊清因自己荒诞的梦而感到好笑,数秒后认命地趿拉起拖鞋去厨房觅食。
她拧开卧室门,却在下一秒跟坐着餐桌前的母亲四目相对。
母亲本神情默然地端坐着,在看到樊清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上下打量她一番,眯起眼审问:“为什么没去上学。”
樊清瞬间僵住,先前的一切潇洒都烟消云散,她莫名感觉有些底气不足,于是垂下头,嘴唇嚅嗫了半晌也没有找到理由。
“说话!”
“……不想去。”
“理由。”
樊清攥紧睡衣下摆:“没有心情。”
“没、有、心、情?”赵心媛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闻言看樊清的眼神满是荒唐与失望,她摇头,“你在拿自己的前程赌气吗樊清?你觉得用这种方式反抗你爸管用吗?你真的觉得他在乎吗?!”
“你已经高三了,可思想还是这么幼稚!不上学,没有学历,你以后指望着拿什么生活?靠我?靠你爸?樊东海就是个人渣浑球,你觉得你能指望上他?!”
一提起樊东海,赵心媛就跟失去理智一般。拍桌声乍然响起,樊清抬起头凝着发丝散乱的母亲,眼底一片心疼。
前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她一闭眼,又回到了让她窒息的那天夜里。
母亲悲恸的哭声成了背景板。父亲自私淡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她愣愣地站在满目疮痍的客厅中,耳朵像被核弹轰鸣而失聪。
她的五脏六腑在空荡的躯壳中绞着,翻腾着,涌到咽喉,口腔内泛起一阵酸苦。
她目光空洞,思维却活跃得像正在高空坠落中的人,胡乱没有章法地舞着四肢,妄图从久远的记忆中抓住什么。
几次争吵?
几场大打出手?
几晚夜不归宿?
好像触及到了什么,伸手一抓,一手散发腐臭的烂泥。
樊清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推开厕所门,扒着马桶边缘呕吐着,酸水混合着咸苦的眼泪砸进打着旋儿的洁厕灵中。
她无比悲怆地想着:如果现实也像这捧秽水就好了,按钮一按,就换了。
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樊清撑起身子抹干眼泪,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回到客厅。但视线一触到那个躲在父亲身后无声流泪的小团子,她七凑八凑搭建起来的理智就倾然崩塌,成了满目憎恨的恶魔。
樊清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是狰狞的、扭曲的,不然团子看她的眼神也不会像是夜深人静掳走孩童的山精鬼怪,而不是相差十几岁,同父异母的姐姐。
是的,在父母还在同一本结婚证的情况下,她的父亲——外人眼里成功又有手段的“企业家”、尊重妻子好丈夫、放纵女儿的憨厚父亲,在四年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婚内出轨,四年后领着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回来了。
为了他尊贵的血脉,比黄金还值钱的面子,她的父亲真是十分擅长演戏。
樊清豁然开朗。
她就说她这个对外大方对内刻薄的父亲怎么会破天荒地给她涨零花钱,这个说女孩上学有什么用的父亲怎么会在两年前花三万块钱买足她上重点高中的分数线。
她还以为他转性了,变好了,春天要来了。
原来只是骤雨前短暂的升温。
是愧疚吗?他居然也会有这种情绪?
尽管场合不对,樊清还是想笑。她努力忍耐,憋红了脸,憋得胃里痉挛,手指发抖。战栗走调的笑声从她嗓子眼倾泻而出,她像个得了失心疯的小丑,乐得弯下腰,乐得眼泪掉个不停。
在小团子愈发惊惧的目光中,她垂着头,又如被雨打湿的流浪狗似的拖着脚步移回卧室。
“砰”的一声巨响,却没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樊清蜷缩在被窝里,她已经被愤恨吞噬了心脏,什么都恨,连同那扇将声音转播到失真的木门。它让钻入耳的话语像时代久远的老电影,存储在胶卷中,难以改变。
父亲又站在了道德高处,端出虚情假意的姿态为自己开脱:
“那个秘书我辞退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我打算把他过户到名下抚养长大。
“我想好了,就算你不要这个孩子,即使养在外面,我也会定期给他们母子打生活费。
“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清清,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当然最乐意跟你生,但是你的身体有病根,我也不能勉强你。我在体谅你,你怎么就不懂呢。”
又是一件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滚……”母亲声音干涩如砂纸。
“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短暂的静默后,门关了。
樊清发出嘲弄的冷哼,将被子拉过头顶。
以前的家再烂,修修补补还能遮风挡雨,现在却被人卸了梁柱,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唯一的避难所倒了,她蜷缩在温暖的床榻,心里荒凉得如同遗失荒野。
母亲的哭声已然停止。
她的眼中一片冷意,流下的眼泪都凝成了冰渣。
樊清幡然回过神。
“对不起清清,”赵心媛上前一把拢住樊清,安抚似的抚摸着樊清的发丝,“妈妈语气太冲了,我不是想对你发脾气。”
樊清喉头微动,想张嘴,却感觉胸腔堵了酸涩的气。
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