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麻木了,声音变得越发干巴:“她现在在哪?”
“我把她托付给滑铁卢中士客寓的老板家,在孟费郿那边。”芳汀慢慢把裙子叠好,想起女儿的女人露出的笑容变得温暖:“正好老板家里也有一个女儿,她们一起作伴。”
“什么?!”
艾潘妮直接跳了起来,抓住芳汀的手,大声问道:“您刚才说,老板家里有,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吗?!”
芳汀被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把膝盖上的裙子掉到地下,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是、是啊,德纳第大娘的独生女,好像叫阿兹玛,比我的珂赛特小一岁。”
艾潘妮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腿一软跌坐在地,芳汀和正进门的玛格丽特老太围着她说了什么话,她是一点都没听见。唯有珂赛特、德纳第和阿兹玛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遮天蔽日地飞旋。
芳汀,竟然是珂赛特的妈妈。
当年的那条裙子,她一直以为是父母送给自己的礼物,但其实是芳汀为了女儿,卖掉头发换来的,珂赛特却一天都没穿过。艾潘妮发现自己真的是个贼,偷走了一个母亲为女儿所做的牺牲。
更大的打击,来自于她上辈子的家。德纳第大娘,只有一个女儿,她的妹妹阿兹玛。
这个世界,德纳第家没有第二个女儿,艾潘妮,并不存在。
那我又是谁?
艾潘妮跌跌撞撞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积雪覆盖了枯萎的草地,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树枝在空中徒然地摇晃着。她不记得是怎么从芳汀家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动双腿走路的。
我从哪里来?
艾潘妮爬上了市镇后的丘陵,树叶落尽的大橡树伸展着枝条,仿佛一座诡异的空中城堡。
我又该到哪里去?
艾潘妮走到树下,双膝一软,直接跪进了树下的积雪里。她把脑袋撞向树干,却不怎么觉得疼,只是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越发寒冷,身体在止不住地打哆嗦。
我是个贼,从小就是贼,一辈子都是个贼。我在巴黎偷过钱包,骗走过无数硬币。我偷走了一位母亲神圣的牺牲,欺辱了她心爱的女儿。上帝在惩罚我,让我之后受苦,现在又抹煞了我的存在。
艾潘妮感到两股暖流在脸上缓缓爬行,身体一点点地瘫软在雪地里,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既然上天要我消失,那我为什么还活着?这世界已经没有我的来处,那我又应该归于何方?
“艾潘妮?”
一个低沉粗鲁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您在这里干什么?”
铁灰色的巨塔在模糊的视野里出现,把他庞大的阴影投在艾潘妮的脸上,她似乎认出了对方,但嘴唇只无力地动了几下,咕哝着她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
“……皮埃尔说……你的样子不对……但不要在雪里坐着!”
巨人的阴影越来越近,他的话语断断续续,然后一双大手钳住艾潘妮的胳膊,巨大的力量直接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艾潘妮差点失去平衡,双手条件反射地抓住对方的手,艰难地稳住自己的重心后缓缓抬头,沙威毛发茂密、线条刚硬的大方脸在她的视野里清晰起来。
“您为什么没穿外套?”
外套?艾潘妮隐约记起,似乎是把自己的厚毛毡斗篷脱在芳汀床上了,反正她当时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艾潘妮,到底出什么事了?”沙威歪着头左右观察,灰眼睛里写满担忧和疑惑。
艾潘妮眼神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沙威的脸,缓缓吐出毫无感情的话语:“我,没有家了。”
“我也没有,以前说过,你不是世界上唯一……”
“不!那不一样!”艾潘妮突然变得十分愤怒,挣脱了沙威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扯着嗓子吼叫起来:“无论是生是死,必然有一位母亲生下了您!也必然有一个男人是您的父亲!”
沙威的脸色刷地就沉了下来,薄薄的嘴唇快要抿成一条细线,看起来正咬紧牙关。
“但我不一样!”艾潘妮尖利的嗓子持续输出,声音里开始带上了点嘶哑:“这里没人生养我,我是被上帝从虚空中扔到这里的,只是这世上的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怪物!”
沙威上前一步,伸手想拉她,却被她一掌打开。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应该往何处去,只空有一身沉重的罪孽!”
艾潘妮的双手在空中愤怒地挥舞,声音越发狂躁不安:“我早就该死了,是的,我就是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沙威紧皱眉头一脸怒容,思考片刻后猛地快步上前,只用了一只手就抓住艾潘妮不断挥舞的两个手腕,往旁边一拉,就让她用尽力气也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抓住艾潘妮的肩膀,把她牢牢固定在原地。高大魁梧的身躯居高临下,阴影笼罩了艾潘妮的脸,冷峻的灰色眼眸里血脉压制般的威慑力,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镇住了她的歇斯底里。
等艾潘妮渐渐停止挣扎尖叫后,沙威才冲着她的眼睛,严肃而缓慢地说:“每个人生来都有罪,所以我们都要选择自己的道路,赎回我们的灵魂!”
艾潘妮的琥珀色眼睛里涌出了更多泪水,目光直直地射向沙威的灰眼睛,似乎要从那灰蓝色海洋里捞出点什么东西似的。
黑发警官凑近栗棕色脑袋闻了闻,并没有预想中的酒精味,于是灰眼睛里的神情变得柔和,抓住她肩膀的手放松了点,开始轻轻地揉着小巧的肩头,语气声音也变轻了:“所以艾潘妮,您并非无处可去——”
沙威顿了顿,喉结颤抖咽了下口水,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我在这儿呢。”
艾潘妮的眼神有点涣散,略微发紫的嘴唇上下哆嗦着,她的力气好像都被沙威的话卸掉了,视野里的焦点不太受控制,眼前沙威警官的脸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沙威感到手里的躯体似乎在微微摇晃,好像随时都会当场垮掉一样。他松开艾潘妮的双手,抚上了她带着伤疤的额头。
好烫!
警官一贯沉稳镇定的声音带上了担忧:“您在发烧!”
发烧?艾潘妮心想,可我只觉得周围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