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可以倾诉,苏珊虽然年方十岁(自称),在街头流浪数年,俨然一个小大人,在某些方面莫名地能接上艾潘妮的话。
【我觉得姐姐应该更优雅一点,最后和绅士结婚的都是优雅的淑女呢。】
艾潘妮整个都泄气了:“别的还行,让我用那种捏着鼻子说话的方式来,可真太难了。”
苏珊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故事里说淑女都保持着优雅的样子,用高贵的态度去化解误解和敌意,绅士们最后都特别羞愧。】
“我从刚才就想问了。”艾潘妮放下手里的菜,狐疑地问道:“你小小孩子哪来这么一套一套的理论?”
【书上说的啊。】
“你字都还认不全呢!怎么会读书?”
【呃,让娜小姐给我读的。】
让娜是苏珊的启蒙老师,正在教她识字,成效斐然。艾潘妮扶额哀叹,果然找刚毕业的女学生当家教就是不靠谱,怪不得那么轻易就答应教聋哑孩子呢,下次一定要跟她好好谈谈苏珊的教育方向问题。
艾潘妮仔细回忆了这一段时间见沙威的样子,再往前回想了一下五旬节晚宴上的聊天,记起来那句【执法者不能显得亲切】。
嗯,问题大概出在这里吧。艾潘妮决定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收敛一点自己的态度。
于是,炎夏开始的一个月时间里,艾潘妮当街遇见沙威,就没有再热情地冲上去说个没完,改成了优雅安静地点头致意,偶尔聊一两句天气。黑发警官也会点头还礼,可然后也没有然后了。
她每周写一次日常问安信给他,明示不敢写,暗示没反应。要是她敢主动去邀请沙威逛街吃饭出去玩,八成得被穆瓦特夫人和礼仪教师朱莉安娜夫人,来个女子双打伺候。
这特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艾潘妮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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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却觉得这样挺好。
他返回滨海蒙特勒伊后,就主动与艾潘妮拉开距离,让自己的情绪回归理智的控制之下。五旬节之夜的经历非常美好,美到回想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放任自己去追求那美好,将来梦想破灭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痛苦?
他不敢想。
早晨洗漱的时候,沙威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男人。那粗野的眉眼,刀刻般的法令纹,两大片络腮胡杂乱地铺满脸颊,毫无吸引女性目光的魅力。年过四十身无长物,四个箱子就能打包起全部财产,至今最高职位是滨海小城的警署副长,连个独立办公室都没有。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去追求过于美好的幸福呢?
沙威一向自诩清醒理智,但就像自己说的,他也是还一个普通人类,能感受到温暖愉悦。艾潘妮想尽办法往他身边凑,有事没事都要问个好套套辞,他心里暗暗高兴。但对自身一切的深深否定,让他根本不敢去触碰,哪怕仅仅伸个手。
孤独的执法者早早就不对个人幸福抱有希冀,他这辈子能安心信仰的,唯有他的工作,秩序、正义——以及代表正义的法律。
过了段时间,艾潘妮似乎变得矜持有礼,显得更端庄优雅进退有度。沙威觉得一切正如自己的猜想,毕竟他根本配不上那年轻姑娘。被拯救的激情退却后,敬而远之的状态,是对双方而言,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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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对自己的想法信心满满,艾潘妮却绷不住了。
这见鬼的“正经人”世界,规矩多的一批,实操体验极差,还不如巴黎贫民窟里来的方便快捷。要是还在上辈子,她早就跳到沙威面前抱住袖子调情……呃,不可能,上辈子的沙威能直接把她原地扬了。
吃过早饭,苏珊去了让娜小姐家上课,艾潘妮坐在写字台前抱头苦思许久,就是想不出破局之法。忽然她想起了之前马德兰先生说的,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去找他谈谈。
但这种事真的能谈吗?她记得马德兰先生是反对的——沙威警官并非良配。艾潘妮思来想去,对马德兰先生的信任压倒了担忧,于是端着咖啡走到书房敲门。
“请进。”马德兰先生正在桌上收拾文件,外套挂在椅背上,看起来要马上出发前往正式场合的样子。
艾潘妮把咖啡盘端向书桌,问道:“您要出门?”
“是的,我要再次去推辞任命书。”马德兰先生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已经是第三次了,王宫又发来任命市长的公文。他们就是不肯放弃,唉。”
“这说明您善名远扬,这是好事。”艾潘妮笑着回答:“我觉得倒是应该恭喜您。”
马德兰先生一口闷掉剩下的咖啡,拿起外套往身上披,艾潘妮上前一步帮他穿进袖子,顺手整理好背后的褶皱。此时老工厂主忽然反应过来:“啊,亲爱的,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有,但是私事,并不重要。”艾潘妮把文件包合上,递给老人:“等您回来再说就行。”
马德兰先生点头答应,匆匆出门而去。艾潘妮在家里转了一圈,决定还是出去买买东西散散心,说不定还能好命碰见某人看一眼呢。
一小时后,当她抱着一袋子各种食物用品路过市政厅时,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大群人聚集在市政厅前,挥舞着帽子和手,向市政厅里欢呼。艾潘妮远远望见市政厅二楼的观礼阳台上,站着马德兰先生,旁边簇拥着几个穿着华丽的人。当马德兰先生向市政厅前挥手致意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恭喜您!马德兰市长!”
“名至实归!马德兰市长!”
艾潘妮呆立在原地,有种预感袭来,她的生活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而在她身后十几米处,沙威把温柔的视线从艾潘妮背影上挪回来,换成充满疑惑猜忌的眼神盯着马德兰先生。
片刻后,他拉低帽檐,转身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