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么,明早再见,巫女小姐。」
穿着异族服饰的贸易商朝我一鞠躬,匆匆离去。
与他分别后,我怀揣心事返回村庄。
近来瘟疫流行,老巫师称此系疫鬼作祟,应尽早准备大傩之礼,巫女们都忙于驱邪式舞蹈的练习,祭坛分外热闹。
因为身份特殊,我被安排祝文篆刻,比其他人清闲不少。
途径祭坛,偶遇前去更衣的巫女,她抖抖袖子,笑吟吟地问。
「哎呀,又到去后山的时间了吗?」
「嗯,最近龙神很不安定,也许是对疫鬼起了反应。」
「都说后山险峻,有去无回。也就只有你是被庇护的存在,才能负责与龙神沟通。」
她眨眨眼,俏皮一笑,
「这次能不能拜托神明大人把疫鬼也解决掉呢?」
我端正态度,进行官方回复。
「龙神大人会将祥瑞之气给予供奉之地,以至风调雨顺,岁稔年丰……」
「意思就是,只管收成,不管瘟疫,对吧?那我就不打扰龙之巫女大人的工作了。」
她耸耸肩绕过我,最后留下一句,
「你还是这么无趣!」
无趣吗…
村民对我的评价皆是如此,我早就习惯,心中没有任何起伏,继续朝后山进发。
抵达山脚,边上的杂草堆插着块人工雕刻的石碑,写着[禁地]二字。一条黑边云纹的蟒蛇缠绕而上,微吐信子,黑溜溜的两只眼珠盯着我不放。
通常,我无法理解这一行动背后的意义,但听妹妹说,这是它表达不满的方式。
于是,我将狩猎来的野兔丢到它面前,出声安抚。
「抱歉,来晚了。」
蟒蛇悠哉地探头,张大嘴一口吞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扭身朝山上爬去。
我紧跟其后。
山路崎岖,蜿蜒向上,从蓝天走到黄昏,眼前豁然开朗。
宽阔的河道贯穿整个山体,远处河水湍急,溅起的水花仿佛能灼伤脚踝。河岸两侧是茂密的森林,隐隐可见泛着绿光的兽眼。
环顾四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背后传来渐进的脚步声,一双手倏然拥上我的腰。
我无奈地笑笑,侧头看向自己粘人的妹妹。
她把脑袋搁在我的肩上,乱糟糟的红发垂下,发尖拂过的触感些许瘙痒。
还是那么喜欢撒娇。
我轻捏她的脸颊,故作嫌弃道。
「头发这么乱,多久没洗澡了?」
她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嗅嗅袖口。
「每天都洗!头发是睡觉蹭乱的!」
很快又摆出委屈巴巴的样子。
「姐姐欺负我!要抱抱!」
「嗯…」
我接受妹妹的提议,转身和血亲紧紧相拥。
也就只有在这片无人问津的险地,我们才能肆无忌惮地做这种事。
…当然,这并不是说和我妹妹之间有超越亲情的感情。
只是,在外人眼中,妹妹是已经死亡的存在。
将视线挪向身旁相对平缓的溪流,水面上晃动着二人的身姿。妹妹察觉我的注意转移,也往水面看去,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孔倒映其上,唯有一金一红的发色相异。
这里是边境村庄,远离京城,归于宗室派来的王族管理。因为地理位置,不时会有海外的贸易商前来购置手工制品,村里人虽对外人有敌意,但有钱可赚,多少能压住不满。
借此契机,我们的母亲和外族人相识结合,诞下双子。
据说母亲生产时,干旱许久的大地下了场大雨,滋润万物,因此先一步诞生的我成为了祥瑞的化身。而妹妹却因为老巫师的一句话,被视为不祥的化身。
讨论的结果是火刑。
父亲和母亲皆不认可,策划好坐船逃离。
可最终,不论是处刑还是逃离,都未能达成。
因为妹妹不明原因地失踪了。
村民们认为是上天带走了不祥,兵不血刃地解决了祸害。父母则郁郁寡欢,在我6岁时生病相继去世。
7岁那年,我独自前来传说中封印着龙神的禁地,心想要追随父母而去。
意料外,在这里发现了长相与我一致,衣不蔽体的女孩。
几乎是看见她的瞬间,我就明白了,她便是父母口中,我失踪已久的妹妹。
那时的她身旁堆满脏兮兮的竹简,正是不久前邻家声称失窃的物品,一只猴子从树上跳下,又往厚厚的失物上堆叠新的失物。
我不自禁出声询问。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发现我的存在,红发女孩歪着脑袋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没想过会被反问,我呆呆地答。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仿佛照镜子般,她重复。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我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在与我对话,而是在模仿。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无人区域,她根本不懂人类的语言。
脑内一瞬闪过很多东西,村民对我的过分善待,父母的哀叹,葬礼上的窃窃私语……
然后,我产生了一种想法。
为实施这个想法,我决定教她人类的常识。
采摘特有的草药后下了山,谎称见到真正的龙神,夸大其词后,得到老巫师对祭祀龙神的首肯,再将从他们那得到的祭品,定期运往山上,如此反复,过了4年。
今天,我也把料理好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以及书籍放到她身旁。
…如果村民们知道准备给龙神的祭品被这样使用,恐怕会愤怒到处刑我吧。
在妹妹好奇地翻书时,我把从贸易商那买来的染料抹上她的红发。
她茫然地仰头,绿眼珠直转溜。
「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