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知道她要说什么,张开右臂把探头探脑的梧食挡了出去,“你与公子慢慢说,我带医士出去休息。”
傅桓昱听见沈骁那声“公子”,愣了愣,轻声问,“母后,我以后是不是不再是皇帝了。”
现如今皇帝已成了大行皇帝,大殓之后,孙梁应该就会与朝臣商议立新帝之事。
“不是,昱儿。沈总管这么叫你,是因为这是在苏府。虽这边不让寻常佣人接近,若是碰巧被听见就不妙了。”
“朕……我没有怪沈公公的意思,只是有些不习惯。”
傅桓昱将座椅上的棉垫抖平整,挺直着背坐下,“母后有什么事要说?”
苏年选在这个时候说,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若是换在从前,她怕傅桓昱一个暴起,把傅季干掉。但现在傅桓昱是一个“死人”,无权无势的,就算有心也无力。
“你不应该称傅季为堂兄,叫兄长更为合适。”
傅桓昱脸上满是疑惑,丝毫没有震惊,因为他压根没领会苏年的意思。他歪歪头,摸摸脸,又发觉脸上还有张面皮,转而向头上摸去。
苏年瞧着他顶着傅季的脸犯傻,无奈重新解释,“晟王的生父不是铭山王,而是你的父皇。”也就是我那个死鬼老公。
“什……什么。”他这回震惊了,脑子里无数线头在交错,最后混成一团,“母后,你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呢,那他的生母又是哪位妃嫔?”
“就是因为他的生母不是妃嫔,所以身份不被承认。”
傅桓昱不信地扬起嘴角,“母后在与我开玩笑。就算是什么宫女,再不济,是个烟花柳巷的女子,诞下皇子,父皇给她一个位份也无可厚非,怎会不被承认。”
“若是大臣之妻呢?若这女子是被强迫的呢。”
傅桓昱站起身,退后一步,僵着下巴,“父皇怎会做这样的事,我不信。”
“你与晟王过敏之物相同,这就是证据。若你还不信,可以跟我去世安宫的密道,那里就是晟王出生的地方。”
其实没什么可不信的,如此离谱的事,若非真的发生了,母后也编不出来。只是他,一直期盼着能成为像父皇一样的明君,父皇在他心中,就如殿堂之上的金塑,完美无缺。
苏年见他偶像塌房一般的表情,干脆一次塌个够,“哀家从前亲近他,是因为心中有愧。绮兰太后重皇嗣,本是想去母留子,但被那女子逃了出去。她的丈夫已经战死沙场,她带着傅季远走他乡,再嫁他人,傅宝莱就是那时出生的。我的姐姐,也就是你的母亲,为了保全你的皇位,派人找到了他们的所在。那是一场屠杀,再次毁了他们安定的生活。”
“母后把他们……”
“她似乎以为傅季已经死了。毕竟若是雇杀手刺杀皇嗣,杀手怎么也不会接这要命的活,约莫只是让杀手把这一家人都杀了,却没想到傅季带着傅宝莱逃了出来。”
至于他怎么又成了铭山王的儿子,苏年就略略说了说。傅桓昱低着头不言不语,想必也信了七七八八。
苏年拍拍他肩上的衣料,“这与你无关,实在要说起来,哀家也有责任。我进宫后就伴于姐姐左右,却不知她日日心焦憔悴,没有劝慰她,让她犯下祸事。”
苏年其实也不知道,苏瑾年到底知情还是不知情。苏瑾华在这宫中只有她一个亲人,苏年代入自己,要做什么大决定又下不定决心,肯定会找亲妹妹商量。转念又想,苏瑾华做了许多年皇后,肯定和她不一样。且不管苏瑾年知不知道,苏年从前肯定是不知道的。
“若是朕……我,我把皇位让给晟王,是否可以让他原谅母后?”
苏年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刀没砍在她身上,她也不知道疼,自然就没资格替傅季说什么原谅。
傅桓昱的牙齿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唇,低着头轻声道,“也是,只有我对这位置抓着不放,他也许根本不在意皇位。”
“昱儿,只是你生来,皇位就好像与你连着,你觉得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其实这也不见得是你想要的,做了这许久的皇帝,你真的比做皇子时开心吗?”
开心吗?似乎从懂了这个词开始,就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情绪。什么都不懂时,尚且是开心过的。
他带着这身装束,混在苏如海提前安排好商队里,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站在陌生的人群中,与其他人站得一样高。他现在是“乔装后的傅季”,为了显得逼真些,周围的人以为自己当真要保护晟王,还把他当作晟王搭话。
然后他以一个新的样子被带进了宫,走了一条不同的路,才知道原来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宫还有从未到过的地方。然后,他又认识了一个新的孙梁,这个他一直依靠着的能臣,为他穿着丧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他身边终于满是活人,不再是一个个训练完备的角色,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戏台子上的一个戏子,总该说出合规矩的话。
最后,他晕倒在刑台上,心里满是自在,觉得那是自己自懂事以来,第一次觉得开心。
孙丞相,,你骗了朕许久,朕总算也骗了你一回。
——
传言说,皇上被孙丞相所害,虽保住性命,但身体每况愈下,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孙梁流放边疆,皇上仁慈,孙家世代为大昭效命,顾祸不及其他人。
苏年在前厅喝茶,看着趴在地上与小娃娃玩纸牌的傅桓昱,抽了抽嘴角。这是病弱之人该有的模样么。
他一大早就带来了禅位诏书,跑着跳着来的。沈骁把门关上,给这死而复生的皇帝留几分形象。傅桓昱像甩开烫手山芋似的,把诏书丢到苏年面前,“母后,你替我看看,这可以了吧。”
连“朕”都不说了。苏年努嘴,把诏书抖落开。
“朕曾闻皇天之命归于德,而非归于血脉相承。幸赖祖宗之灵,得在位二年有余,自知德才不匹其位,惶恐不安。晟王傅季,前有平定新番之功,后救朕于危难,保大昭之昭明,信可知矣。朕羡其贤能,禅位于晟王,以此宣布天下,以时施行。”
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
“就这么轻巧地结束了么?昱儿,你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