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三个月,孟先生对她饭菜的点评也逐渐直率起来,还开始点起菜来了。也青也快忘了自己只是来避难的,就习惯了每日一大早都赶去刘大娘家里学做菜,又赶在晚饭前回去模仿着做一次,她倒是把菜谱记牢了,只是苦了孟家三个人不时就要去找止泻药,连林一二这个连藿香与广藿香都分不清的人,现在都知道藿香常配佩兰服用了。为了不给自己抓错药,他也勉强记清了满园的药,都敢给上门来要药的乡里拿药了。
听着也青每天刘师父长刘师父短的,林一二也一有机会就请孟先生收他做徒弟,虽总被孟先生横眉冷对,但也不气馁,下次一见有人来拿药,就特意跑到前院来帮忙抓药还提高嗓门:“我现在天天在后院夯土,还有赶过来帮孟叔抓药,这样的徒弟收了不亏吧。”
孟先生一开始听到,还说他一句不好好修房,后来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了。终于临近腊月时,在除了林一二以外的几个乡里的不懈努力下,一个小房间建了起来,林一二在孟先生房里的地铺也终于撤了。
可这件林一二来福宁村以后最大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他每日就更得空缠着孟先生教他治病救人,孟先生虽然明面上不肯让他拜师,但也青每天专研菜谱,阿如又对医典避之不及,只能偶尔对着林一二言语两句治病的心得,外加平时使唤他取药送药也是方便,多少还是被他在潜移默化中偷师了。
孟先生看着家里三个孩子倒觉得热闹了不少,连也青都改口孟叔了,好像她刚到时笼在她身上的迷雾都散开了,现在只剩下一个把机灵全用在吃饭上的孩童的内核。他现在唯二的烦恼就是小彬正值长个子的时候吃得多,以及自己的亲女儿在三个孩子里怎么看都是最懒散的,平日勤快顶天了就是绣个花,说是花还是因为是亲生的。
又一日,也青照例做好了饭菜,一边和阿如、林一二在院里翻晒药材,一边等孟先生从邻村回来吃饭。就看到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说有人被镰刀削去了半个手掌,孟大夫要工具。林一二一个箭步就冲回了屋里,片刻就收拾好了桑皮线、平刃刀、小镊子等器具,让来人赶紧带路。
阿如惊讶林一二怎么就知道他爹所需了,也青同她解释道:“他一个人默默的刻苦着呢,应该已经看过了孟叔关于缝合的手札。如果仅是每天缠着孟叔收徒而从不想着提高自己怎么能展示拜师的诚意呢。”
“我就知道阿彬哥哥很厉害的啊,爹爹若是肯收弟子一定会是他的。哎,只怕他不收。”
也青知道孟叔这样排斥传授医术定有隐情,但是她终究是外人也也不好再细问,便叫阿如和她一起进屋吃饭吧。
这一日直到二更,他们两人才疲惫地回家。阿如陪着也青帮他们热了饭菜,但是两人却全无胃口,只叫阿如把藏在后院树根下的酒挖出来给他们斟上。也青看二人脸色,颇为担心他们遇到了什么凶险之事。孟叔猛灌了一杯酒,才问道:“今日那个福安村的人来和你们怎么说的?”
“说有人手被镰刀割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手,是肚子,一个豆蔻年纪的小姑娘的肚子,被她亲爹割的。”孟叔又喝了一杯,脸已经有些微红了,“姑娘去探望亲戚的路上被山匪劫去了,后来拼命逃回来但有了身孕,她那个混账老爹觉得丢人不敢叫大夫去看,昨天酒壮熊人胆,硬是生生拿镰刀破开她的肚子。”孟叔讲到此处面色铁青,连呼吸都又重又急。而林一二更是仿佛还没有从噩梦里醒过来,也青给他递上一杯暖过的酒,让他缓缓。
“她娘见她爹打人也一直忍着,只闹到这个地步才算知道叫人找大夫了。我碰巧在不远总算是赶得及去帮她止了血。人没死成,但这算是救回来了吗?还是她宁可不被救?我也不知。”
“当然是救回来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总能有法子活下去的啊。”阿如站在门口也不知听到了多少,带着哭腔喊道。也青望着她的脸,明明是隐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可上面的天真无邪就像永远被一盏灯照亮着,一直那么明亮且清晰。
也青又给林一二温了一盏酒递与他,宽慰他们道:“人总是求生的,就算是炼狱,但凡能活着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天国的。”也青说到最后几个字似乎有些哽咽,顿了顿,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孟叔,你们今日太辛苦了,饮了酒早些休息吧,明日又是新的一日了。”
孟叔已经喝了好几大杯,站起来都有些摇摇晃晃,阿如立马上前扶住他朝着他的内室走。也青正欲起身收拾餐桌,林一二却抓住她的手臂问道:“我能当大夫吗?我几乎不敢直视她的伤口,当初在宋府我好歹不用细看,不及细看。”
也青看着他眼里的红色比醉酒的脸上还深,轻轻拍了拍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背,说:“你今天救了一条性命,这就是最好的大夫了,最有用的人了。第一次都会紧张慌乱,但是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别怕,我们不是都会陪着你吗?”也青扶着他站起来送至他的房间门口才回去收拾酒杯,却一时失神摔了一只。
第一次救人会慌张,那她第一次跟着师父见识了尸山血海为什么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会害怕到多日无眠,恶心到食不下咽,质疑自己凭什么还能活着?但是每次举起刀放到胸前或是毒至嘴边,她又总是被活下去这简单而强烈的本能支配着日复一日地去看朝阳照常升起,直到后来她已经能把夺人性命视作与烹羊宰肥牛别无二致,毕竟于他们而言,不都是为了一口饭?
她从来不信师父安慰她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因为她明明只见到万古枯,却不见谁成功了。她渐渐长大进入雨舍的核心,自然知道他们除去的是谁的对头,但太子成功了吗?他这条荣登大宝的路上还有多少阻碍是要清除的。
也青端起桌上的解忧良药一饮而尽,再一次逃避了这个她不愿、不敢、不能回望的过往,只希望明日醒来她能单单是小叶。
果然次日醒来的也青又是一副傻乐的模样,但乐得更开怀的还是听到孟先生许他们去置办些年货和新衣的阿如,她觉得是因为她一直抱怨孟先生让林一二和也青穿他们的旧衣终于有了成效。其实也确实是孟先生终于看见林一二和也青的衣服总是显得短一截,现在天气愈发寒冷了,觉得会冻到两人。
但也青其实宁可穿旧衣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多少担心会有雨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