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青踏出正厅以后,那些纱衣玉冠的男女再不敢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只敢在也青问他们话时才低眉顺眼地答一句,无非是刚刚庄主夸了她一句“筋骨极好”。
可过去五年能活着听到这句话的人寥寥无几,可连他们都没有听到后来庄主对她的称赞:“悟性奇高又踏实用功,但还是要再努力便好一点才能当我的弟子,以后我才放心把雨舍交给你,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这里过你衣食无忧的日子了。”
哪怕也青刚从山洞里困了三日出来,她也会温声细语地同也青说:“让你安安静静地反省是不想你再犯错,是让你变得更好些,毕竟你就要正式成为我的弟子了啊。”即便也青在第一次同她去屠戮了一家百十口人,被巨大的血腥味熏得吐出来,她也不恼:“习惯了就好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快点长大,在这世道太过悲天悯人只会害你自己受伤害,你可是我的弟子。”
也青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从山洞爬出来的稻草,但又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从那口山洞走出来过,即便烈日当头也好像没有一丝光,周围熙熙攘攘又似乎没有一点声儿。直到白容为她放下一根绳索,哪怕不能拉她上去,却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抓住了洞外的事物,原来还有人不要求她时时完美,处处要强,陪她定在路中沐浴阳光,半夜醒来倾听夜莺,笑她傻,说她笨,却又认定她已经是最好的了。父亲但求也青活着,白容却让她能活下去。
“那个姑娘总是叫白容的名字,就那么莫名其妙地一声声唤她,唤了好多年,可她却每一声都回应。她还说她不怕有人烦她,只是会吃醋小姑娘有一日会开始唤另一个人的名字,不过那才是最好的。”也青一开始还竭尽全力地想把眼泪锁在眼睑下,但是决堤的水修再高的堤坝也无用,她也就放弃了这徒劳,只有在一滴泪刚刚跌出眼眶的一瞬间,她能模模糊糊地瞧见林一二仍在她咫尺之前。
也青最后连让自己坐直都放弃了,她只感到双颊像是火烧般疼痛,佝偻着把双手覆上面庞,抽泣着自言自语道:“但是我还没有叫够啊,你明明说过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回答我,白容,你现在回答我啊,你为什么骗我,怎么连你都要骗我?”
林一二虽然猜到也青过去定然是不容易的,但第一次听到她的过去十年,才明白他过去那么简单普通的生活竟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来生,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超出他理解的悲凉,只好仍旧是半跪于也青面前,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头,怕她坐不稳摔碎成满地的水晶再拼不回来。
又过了半晌,也青总算能说得出话来了:“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视而不见,我想为她报仇。对不起,我怕她的、她这样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或许我不得不走了。”
林一二呆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明白也青好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但是他能如何说不同意,难道像也青劝他一样说你的功夫不够,报不了仇,死了这条心,还是说白容不想她重回泥沼漩涡,但是她为什么就这么巧出现在福宁村口。林一二想不到应答的话,但他怎么舍得让也青走,最后只好说:“你今日太累了,脑子都会不清醒的,先回去,从长计议,好吗?”
也青或许是真的太困乏了,或许也贪念多得半宿的静谧,便同意了林一二的话,任由他牵着走回家中。阿如见到他们这么晚才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但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不住地埋怨他们若是有什么事儿为什么不托人来说一声,难道还怕她和阿爹会碍着他们什么吗?
林一二心里太乱了,并不知道阿如在抱怨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是,也青却忍不住抱住她,越抱越紧,直到阿如拍着也青的背说要喘不上气了,她才松开了手臂。阿如被这两人奇怪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但她莫名的有些害怕这拥抱里的熟悉感,就像她娘亲离开前那一瞬间握住她的手,同样都是用尽全力。她望向自己父亲寻求安心,却见到一张更担忧的脸,但是孟叔还是保持平静的语气说道:“先休息吧,以后……哎,记得告诉我还回不回。”
第二天,林一二和也青说官府的人来了,要带走白容的尸身,说她就是失足落水,不用再查了。
也青并不太惊讶:“官府难得的勤快了啊。你昨天见过她的状态,觉得她真是溺毙?”
林一二虽然也希望白容真的就是简单的意外,但他不愿骗也青,也知道自己骗不了,只好将昨日见到的如实复述出来:“不像,她口鼻并未出现蕈样物,不符合生前入水的症状。而且在水中泡了差不多两日,若是顺流漂下来身上半点磕绊痕迹都无,也不正常。”
“这条河流速极缓,上流高平镇不时就要遣人去清淤,水深不过数尺。白容是会水的,她会在这样的河里溺亡,我是不信的。而且若她真的在河里两日,第二日总该浮起了,上游就一个人也没有瞧见,偏要叫她停在了福宁村才有人刚好看见了。”
今日的也青谈起白容竟然半点没有了昨日的依恋之色,冷静得近乎冷酷,叫林一二都有些不敢认了。但也青并不在乎林一二的反应,接着说:“她是为人所害,还把一个意外做得怎么漏洞百出得摆在我面前,就是赌我定会为她报仇。我们俩的仇家没有这个胆子也不会如此拐弯抹角,只有雨舍的人才会想到这么一出敲山震虎,我只是还没有想清楚时隔一年了,他们怎么现在得知我行踪了。”
林一二逼着自己去听也青的分析,但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宋宅的血,让他觉得头晕脑胀,但宋宅又逼他回想起山寨里也青手中的冰花。
“山寨。”林一二几乎和也青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但是也青不仅想起了那些匪徒,还想到了本应帮她一把火烧个干净却受了官府奖赏的阿贵,心道见利忘义才是真义。可是也青想到林一二一定会劝她说阿贵他们也不知道会引来这些麻烦才无意先报了官,或许并不是一开始就为了赏钱,就如同上次见到几个穷苦的佃户做了山匪也劝她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就不便开口了,而且现在去跟几个村民秋后算账也不值当。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一二咬牙切齿地说:“阿贵他们定是听人说过官府在招人剿匪。他们可真是什么便宜都占,和那些打着剿匪幌子四处敛财的尸位素餐的混账一丘之貉。”而后又懊恼起来:“都怪我没有留下来处理干净了再走。不然也不至于如今……”
“当时救治阿如要紧,再说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