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顾少卿眼尾泛红,然而眼底却是一片清醒,“都查出来什么了?”
长林也不劝说自家公子什么姿态,只是将随身长剑按在桌上,拖了椅子出来坐下,淅沥沥的水自侧提壶中注入茶杯,而后被其一口饮下,这才长出口气:“公子所料不错,那人确实有问题。”
“她当然有问题,”顾少卿嗤笑一声,“魏县的匪盗将整个县城几乎屠戮殆尽,仅剩了些各处搜罗而来的女人。这些女人,要么是良籍,要么是奴籍,再要么,是乐籍……”
“大族女子,多因不堪受辱自戮而亡……放到固伦格那等人手里,或许还能找个身份过得去的来依附。放在魏县,呵,”顾少卿将酒坛凑到嘴边灌了一口,面带讥嘲,“无论贵贱,哪家女子不会针线,就算刺绣不好,打个络子,缝个衣裳也该是寻常,哪里有这么养尊处优的存在?”
“下不了地,拿不了针线,就连庖厨都能对着鸡不知所措……”
“这不是明摆着写在脸上的‘我有问题’么,”顾少卿摇了摇头,拎起酒坛晃了晃,“说说看,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还没问出来,”长林道,“不过这人在草原部族身份应当不低。”
“确定是草原部族?”
“确定,除了草原部族,一般人不会拿鹰来传信——人赃并获,抓了个正着,连带着那只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鹰也当场射杀,截了下来,”思及当时一片混乱地场面,长林微微眯眼,“这人有功夫底子,不算太高,但足够正常防身,脾性骄纵刁蛮,能驱使鹰隼传信,再加上有固伦格出现在钦州的前提,她在草原的身份,低不到哪里去。”
顾少卿面上露出几分诧异:“没审出来她真实身份?”
“……嘴很硬,身份明摆着不简单,怕公子要她有用,所以没敢用重刑。”
“倒也确实有用,”顾少卿轻笑一声,“原本想着,把她当做礼物转送给父亲,没想到如今竟还能再见上第二次——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城外,手下的人看着,跑不了,”长林顿了顿,“还有老师那厢,估计已经知道了咱们当初在魏县时的安排,以属下的能力,若是将她留在那边,日后再如何,怕就不是公子能……的了。”
顾少卿蓦然看向长林:“老师怎么会插手?”
“魏县乃是麟州与钦州交界之处,我们探听来的消息是云、钦、麟三州镇抚使换了人,”长林也显得若有所思,“早些时日,镇抚使的重心一直放在钦州,如今钦州已经喘过气来,镇抚使的手也开始朝着四周边县四下蔓延,咱们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马虎眼,很难。”
“所以,手下的人联系上了……”顾少卿眉梢微挑,话虽没说完,长林却已经意会,直截了当的点了头:“是,属下无能,虽然知晓三州镇抚使怕是跟着方廷尉一同去的钦州,但……还是没能查出来镇抚使到底是谁。”
“三州镇抚使,以钦州这样的存在,不可能从原有监察使中提拔一个出来,”顾少卿细细琢磨着,然而留在钦州的人手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也着实猜不出什么,“猜不出来也罢,说不得,那镇抚使就是方正清本人、又或是小师妹呢?”
长林抿了唇,眼底满是复杂,最终也只叹了一声:“若是暗影卫里,也能有我们自己人……”
“打住,”顾少卿嗤笑一声,“那可是大乾皇帝暗卫,如今虽是由暗转明,露在表面上的,也不过是一个作为总指挥使的冯帆,要么,就是诏狱里那堆从暗影卫里退下来的狱卒,人从哪里来,在哪里训练,又是怎么派到地方的,一概绝密。”
“要是连暗影卫高层,你们都能插进去人,我就得心惊老师,到底做了多少打算了……”
顾少卿摇了摇酒坛子,抬首,将坛中剩下的梨花白尽数饮下,最后一抹嘴:“罢了,你家公子我刚回长安就接了圣旨,咱们刚从钦州回来,紧接着就得往云州跑——那个朱杏儿,你给我看住了,确保到云州之前,她得活得好好的。”
“能让固伦格深入敌国腹地还带着的人,不是宠姬,就是草原哪一部族的公主,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拿她的性命,跟固伦格谈上一谈。”
“要真是卖不上价钱,那就当着草原游骑的面杀了,多少也算是废物利用,以此祭旗。”
“是。”
“走罢……再不走,马上就要宵禁了,”顾少卿起身,理了理衣裳,而后抚过长发,却是将头发上的水意拂了个干净,至于那空了的酒坛子,则在他脚下咕噜噜滚出老远,“这快哉楼,如今的酒水也觉着好像兑了水一般,没有往日里那般的滋味了。”
“公子,”长林犹豫了下,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夫人自云州传来的书信,特意避开了朝廷耳目。”
“哦?”顾少卿面露讶异,而后自长林手中抽出那份薄薄的书信,撬开印泥,抽了信纸出来,“能让娘特意避开朝廷耳目传来的消息,必然……”
说着,顾少卿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而原本面上那隐约松快些许的神情,也随之沉淀。
许久,他嗤笑一声:“果然,这酒里掺了不少水……人活一世,就连醉,都醉不了。”
“酒,是个好东西,可惜,快哉楼,没有这种酒。”
“这天下,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顾少卿轻笑一声,缓缓将信纸揉成一团,而后泡湿在茶壶里,面色渐冷,眼底却透着些许水色,“若上天能给我再选一次投胎的机会,我定然与顾少随换一换出生的先后。”
“……从一出生,我就是弃子,如今,我却还是一枚弃子。”
“我这心里,何其不甘……”
长林一怔:“公子……”
“无事,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