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了些什么，而后拍马而出，朝着苏慕容的方向疾奔而来。
雨水中，一人一骑疏忽而至，一时间，二人相见却是无言。
自长安二人将话摊开之后，彼此之间多有避嫌，哪怕再有交集，却也多是为着公事，单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雨水打在苏慕容面上额间，湿漉了她的面容，发丝成缕间有雨水垂坠而下，明明带着几分狼狈地模样，却又有着雨中芙蓉般的秀丽。
“小师妹……”
“……别叫我小师妹，”苏慕容微微抬了下颌，身姿挺直，看向顾少卿眼底却带了冷淡与防备，“我父亲总共也不曾教了你几年，当不起你这一声老师——他也没有你这般蓄意接近，居心叵测的学生。”
“我来见你，只为了问你一件事，”苏慕容道，“到底是谁，能在十五年前以我的出生为由设下这般圈套，一步步将我陵州苏氏一族逼到如今的位置上？”
顾少卿摇了摇头。
“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而是我也不知他到底是谁，又该是个什么身份，”雨水打在甲胄上，声音越来越急，顾少卿看着她，眼底满是复杂，“我只知，如今我被推到云州，是那人意图借我之手接管云州兵权……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如今我将要接手云州兵权……你，只怕是离回返长安不远。”
苏慕容乃是自出生起便被先帝一道圣旨立下的太子妃，如今太子登基为帝，一旦苏慕容回返长安，朝中势必将提起帝后大婚一事。
帝后大婚，先立金册，赐宝印，入宗簿，而后于次日需同皇帝一道祭祖庙，拜山陵，昭告天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苏慕容喃喃，“而你我，都身处局中，是为棋子……这是要掀翻整个大乾的江山啊……”
“今日路过钦州，若不能再见，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时，”顾少卿道，“人活一世，本就难得痛快，我又怎能一味遂了他人心愿过活？是以今日约见于你，一是想告知此事，二，则是想要问上一问……你如今可改了心意？”
“改了心意？”苏慕容有一时不解，着实是这半年来在钦州过手事物太多，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过这些事，而她心思如今更是放在那于长安城中筹谋二十年之久的幕后之人身上，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话中意思。
但她苏慕容与顾少卿之间又能有什么心意？
“改了又如何，没改又如何？”苏慕容道，“当日你不能带我走，如今便能了么？”
顾少卿沉默不语。
“草原游骑犯边，云州疫病四散，而你作为圣上钦封的征北将军，如今在这里问我这些个儿女情长之事——顾宁，我一直以为……”
“我知，我此时问你时机不妥，”顾少卿打断了她的话，“但今日一过，你我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一向在外风流不羁的浪荡客，在她面前总是腹中有数的小师兄，如今褪去了所有伪装，只是朝着她苦笑：“先前我一直想，一个女子如若能一世荣华，坐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上，俯看江山，母仪天下，终归也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了。”
“终归以你的身份，以太师府的尊荣，你在宫里，也能活的很好，不必去牵扯到什么他人谋算之中，”顾少卿闭了闭眼，有雨水落入眼底，激起一片生疼酸涩，“我这一辈子，看似潇洒，实则犹如提线木偶，身陷囹圄，一辈子不得脱身而出。”
“当初那般，我为你想了很多，也打算了许多，但我没想到……”
他没想到的太多了。
他没想到武帝的突然驾崩，他没想到驾崩时太子身不在长安，更没想到太子回返长安之时，苏慕容留了下来……
而他最最没想到的，却是那人推着，要他去谋夺大将军——他名义上的父亲的兵权。
他想，如若兵权握在他手上，至少，他能将云州边军握在手里，不会让云州边军成了那人手中的一把刀。
没有兵，没有人马……老师他就算是想做的再多，他能掀起的波澜终究有限。
但他心底终究还是会有所不甘。
他与苏慕容，起于算计，甘于相遇，终于现实，十多年来，可以说从顾少卿记事起，便知苏府有个四小姐，而后这么多年，他几乎是看着苏慕容、与苏慕容一道长大……从一开始，那个从侍郎府后来又改成太师府里的四丫头，对他来说就是不一样的存在。
或许，连这些，都在他的那位老师意料之中。
“顾少卿，世事无常，人所想不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苏慕容扯了扯缰绳，让马往后退了几步，“如若这是当初先帝尚未下旨要你我前来钦州之时，你改变了主意……不，你我都知道，你我心底都有放不下的东西，所以哪怕重来一次，我问你时，你依旧会拒绝。”
“是以当时……我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罢了，”苏慕容微微一笑，“心意改了又如何？没改又如何？这世间总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些你我都心知肚明。”
“既如此，如今我便给你一句回答，”她轻声道，“——往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过去了的东西便过去了罢，哪怕再如何执着于此，你我身在局中，既为棋子而不甘认命……日后，需要做的事怕还有很多。”
“寄君一言：莫忘初心，不改始终。”
苏慕容朝着顾少卿微微颔首：“告辞，今日之事，多谢少将军提醒。”
调转马头，一声鞭响，马儿撒开蹄子便朝着来路奔去，渐行渐远。
有马蹄踏在泥坑里的声音渐渐接近，却是长林驭马而来，而后停在顾少卿身侧，同他一道看向那如同轻烟般几欲融入雨水中的背影远去：“走到如今这一步，公子可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