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中的，“一介阉官，其一身荣辱皆系于圣上一身，如何敢对圣上下手，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宫中内闱之事，传不至民间，但若是有人受人指使，散播谣言……”
“那按你的意思呢？”
文重远一揖：“使暗影卫闻风而出，追其蛛丝马迹——只要朝中不乱，各部衙门井然，不扰民惊民，想来，必有收获。”
“可，冯帆，此事便交予你来经手，”喻氏道，“自先帝驾崩，储君离朝，又有疫病、夺位等诸事，将长安百姓折腾的不轻……如今才不过半年，又生事端，百姓将成惊弓之鸟。”
喻氏神色郑重：“冯帆，你需闻风而动，暗中行事，却不可再使民间多生波澜！”
冯帆抱拳：“臣领命。”
“方正清，陈鹤清。”
“臣在。”
喻氏目光沉沉，盯着这两位前朝重臣半晌，叹笑一声，自桌上取过一沓密折，示意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递过去。
喻氏点了点那几分折子：“这是宫中暗影，报上来的东西，还有方才，哀家着人自拙政殿取来的，你们早些时候的折子，放在一处……你二人，看看罢。”
喻氏拿出来的折子，确实有几本出自二人之手，是以当下，二人重心便放在了那些不曾见过的折本里。
喻氏则道：“有些时候，看看这宫里来来去去的贵人，有些时候，确实不如那些个长久居于一处的奴才们来的更像是这宫里的主人。捧到身前的东西，得先由底下的人过了目，再三筛选。他们的眼入不进的东西，哪怕坐在宫中主位上的妃嫔、皇后，乃至如今的太后相见……也难找出个实实在在的答案来。”
“他们的眼，看的比你还长远，他们的心，算的比你还深，他们不想教你看见的、知道的东西，任你上上下下查了多久，你也探寻不出个究竟来，”喻氏轻声道，“所以，才有今日之祸……到底，是哀家这么多年来，失察之罪。”
喻氏掩去眼底酸涩，怅然一叹，不再开口。
然而下首捧着折本的方正清与陈鹤清二人，面色渐沉。
方正清奉先帝旨意，前往钦州赈灾，虽是错过新帝登基，但回来后，便一直追查国库失银一案。
方正清先时追查失银下落，一则从内库入手，寻疏漏猫腻，二则讯问看守，以防监守自盗，三则关注坊间市场，寻有无大量银两流入。
但遍寻数次，皆无所得。
直到靖州赵王自立，采买食粮、囤积甲胄兵器，大量白银入市，冲击四方，这才露了痕迹，被方正清暗中咬伤，顺藤摸瓜牵出一条自长安至靖州的暗线来。
然而如今，对比暗影卫送上的折本，却是又将这其中尚未清理干净的暗线由宫外拉扯着进了宫里。
方正清深吸口气，将奏折合上，平了平心绪，这才朝喻氏一揖：“此中所写，触目惊心，如若当真如此，内司监如今怕是……只是此间之事，牵扯内监，微臣到底乃是朝臣，不好插手……”
“冯帆，”喻氏抬手止住方正清所说，“你身为暗影总指挥使，前朝后宫，巨贾百姓之中，皆有暗影所在，此事，你与方大人一道操办。”
“此次，务必要，打蛇七寸，连根撅起。”
冯帆肃容以待：“是，臣定不负太后所托。”
话已至此，方正清唯有跟着一礼：“臣，竭力擒贼。”
喻氏颔首，将目光定在陈鹤清身上：“陈大人，陈枢密使。”
“臣在。”
“草原部族退兵，云州之危可解，然则……大乾之危尤在，”喻氏点了点那被陈鹤清捧在手中的折本，“赵王究竟如何，你也算是朝廷老臣，一步步看着他长成如今这般模样……若论相识年岁，你尤在哀家之前。你觉着，他可有如今这般手段？”
陈鹤清早年间，曾为先帝诸子讲学过一段时日，那时先帝元后仍在，是以论相识，确实是陈鹤清比喻氏更早认识赵王。
陈鹤清道：“先帝元后出身不高，性柔弱，而自先帝元后去后，赵王性情愈发孤僻桀骜……然则，哪怕有心，实则，不可成事。依先帝对朝廷的把控，赵王断不可能将手探入国库之中。”
“是啊，”喻氏一叹，“那你说，这批从国库失踪的库银，怎么就流到赵王手上去了？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又是谁，在背地里想要朝我大乾，下如此狠手？”
陈鹤清一默，心中有个念头涌上来，不由悚然而惊。
喻氏轻声道：“如今，先帝诸子皆身处宫中。既然方大人先前已然牵出这么一条暗线，那就顺着这条线，继续追下去，只要背后之人乃是其中一个，如此，便能迫使其失了先机。失了先机，应对上，便总有疏漏马脚。”
“早先追随过郑王、赵王的那些个王爷、大臣、亲随、姻亲等，一应彻查，”喻氏看向陈鹤清，眼底沉沉似有深意，“但，江山不能乱，靖州，如今也不能乱，朝中各处、天下各地兵马，也不能乱——陈大人，您说是不是？”
陈鹤清深深一拜：“微臣明白太后娘娘之意，定不负娘娘所托。”
“好，如今，暂且便这么办，”喻氏起身，“封锁消息，五城兵马司，各部衙门如常，使百姓安居，但皮子底下的那根弦，都给我绷紧了。”
“方正清，陈鹤清，冯帆，着你等一个月的时间，深挖于此，务必要给哀家挖出来个究竟——是龙是虎，也得把这藏在暗中缩头藏尾的东西，从土里给刨出来！”
喻氏立于众人身前，似是带着如山岳般的压力，缓缓压下：“……早些时候，储君尚未归位，这长安城里的局势，便也就这么过来了，如今诸王身居皇宫大内，无力牵扯外事，想来，诸位身上担子能再减轻不少。”
“朝中百官，如有异议，全靠诸位一力镇压，”喻氏道，“毕竟，圣上哪怕醒来，也需要将养些日子，有阵子不能上朝，是以，你们得多担待一二。”
众人齐齐应声：“是。”
“……但，太后娘娘，”郑阳庚迟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也不能一直替圣上——有些事，确实不是臣等能拿得定主意的，这些事本该是一步步交到圣上手里，如今，非是圣上，怕是，难以断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