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路狂奔而去。
……
溪涧边的石砾的拖迹和草木的大片压痕,不难判断,这里刚刚掉下去过一个人。
只是山中植被茂密,就这样探头下去,只能看见各式各样的繁茂枝叶交叠在一起,根本看不见底下是个什么情况。
钟大柱蹲下身,试探着喊道:“钟菱?”
几乎是瞬间,坡底便传来了回应。
“是我!”
钟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这让钟大柱略微松了松紧紧拧着的眉头。
“我没事!但是,这下面有个昏过去的男人!”
只要钟菱没有事情,钟大柱便安了一半的心。
这山坡没法直接下去,钟大柱嘱咐了几句后,便回到村子里去找里正,又去推了木板车。里正叫上了二儿子和村里其他几个小伙一起,一群人从山下的小路绕到了坡底。
再看见钟大柱的时候,钟菱两眼泪汪汪地站了起来。分明是被吓坏了,可还是什么都没说,见到人后便扬着嘴角,一个劲地说着没事。
那个昏死的坡底的青年人,被抬上了木板车。
钟大柱这一路上下打量了钟菱一圈,见她只是有些面色苍白,并没有受伤的样子,方才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昏迷的青年人身上。
小伙子们正将木板车推进了院里的小棚子里,里正带着村里的老郎中风风火火的把围观的人轰走。
小院正儿八经的主人反而站在人群外,钟菱站在钟大柱的影子里,小声地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滚下去的时候他给我垫了一下,当时以为是死人,被吓到了。”
钟大柱抿着嘴唇,没有应她,本就锐利的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
得不到回应的钟菱讪讪地咬住了嘴唇,收敛了目光。
刚回到钟大柱身边第二天就闯了祸,自己跌下山不说,还莫名其妙地扯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青年。钟大柱这样讨厌烦琐且安静的人,会不高兴也正常。
身边的一直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突然安静了下来,钟大柱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钟菱正看着老郎中给那青年扎针,看似无常,可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有些勉强。
他刚想出声询问,却听见郎中那边突然吵闹了起来。
“醒了醒了!”
钟大柱和钟菱也忙上前去查看情况。
那个青年本就肤白,五官俊秀,此时睁着一双漆黑透亮却难言疲倦的眼睛,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藏不住慌乱写在了脸上。
他的嘴唇苍白微薄,像是打了霜的竹叶,眉眼深邃,脸颊消瘦,分明是有些清冷的长相。可偏偏,他有一双漆黑的杏眼,眼尾还微微下垂。
这双眼睛,钟菱一下子想起了在陈王府的时候,厨房的韩师傅经常偷偷喂的那只小狗。
漆黑透亮,满是惶恐。
里正简单地给那青年介绍了一下情况,郎中给他喂了一点水。可他开口的时候,还是哑得厉害。
“谢谢您,我叫祁珩……”
或许是周围人的目光过于炽热,想起刚刚那“柱子”“阿宝”的称呼,祁珩轻咳了一声,重新开口道:“您叫我二狗就好。”
二狗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也不知道是他现场编的,还是真叫这个,反正钟菱没忍住,只能捂着嘴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里正的二儿子挠了挠头问道:“啊……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晕倒在山里呢!”
“说来惭愧,家中祖父要我参加明年春闱。可我打小便有从武的心,这不是和家里闹了变扭,一气之下跑来瞻仰这赤北军最后集结之地。”
一听说祁珩要参加春闱,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又变了。读书人总是额外的受到尊重,尤其对这群躬身土地的农人来说,祁珩像是玉雕般的宝贵易碎。
赤北军?
里正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钟大柱,“这不是巧了嘛……”
里正似是有些顾虑,没有把话说全。可钟菱的好奇心完全地被激起来了,她戳了戳站在旁边的阿宝,小声地问道:“怎么巧了?”
阿宝皱着眉,满脸不解地看着钟菱:“你爹是赤北军士兵你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他们父女确实是不熟。
偏偏阿宝嗓门大,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钟菱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此时也完全不敢转头去看钟大柱的表情。
他们父女之间暗中涌动的尴尬,一下子就淌到了明面上。
表情大变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祁珩的眼中光亮闪烁,他似是才注意到站在后面的小姑娘和独臂男人。
“我若是这样回去,怕是会被祖父打断腿……敢问能否让我借住一段时间,让我好养伤,让祖父他老人家消消气。”
钟菱接触过的权贵不少,一眼就看出了祁珩的谈吐和气度不一般,她本能的觉得祁珩的名字听着很耳熟,也因此并不太相信他的这套说辞。
于是她抱着手臂,冷静地开口:“可是你的腿已经断了啊。”
“啊姑娘说笑了。”
祁珩之前一直没有怎么注意钟菱。此时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衣着气度,便察觉到了她与乡野的格格不入。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交织,从彼此眼睛里看到的是满满的不信任和怀疑。可俩人在面上依旧维持着先前的模样,一个虚弱,一个娇憨,没有显出任何的异常。
“我还有另一条腿和一只手呢,只要能留提笔写字的手就行了。”
这话,让里正的二儿子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个小伙子交换了不可置信的目光,一时间没人再开口说话。
祁珩的小狗眼里含着笑,目光中带着祈求,望向了钟菱。
钟菱摊了摊手:“我做不了主,你得问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