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叶婶子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前几日有人找小钟麻烦,想坏她名声。都把她逼得当众就哭了,她就说了,摆摊是为了赚钱给她爹看病。”
赚钱……给她爹看病。
钟大柱呆愣了一瞬,叶婶子的话像是一记闷拳,狠狠地砸向他的胸膛。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毕竟唐家富贵是人尽皆知的,钟菱受不了乡下的环境,想要赚钱改善生活也是很正常的。
甚至钟大柱还自暴自弃的猜想过,她赚钱是为了能快点离开乡下,快点离开他这个残废的、家徒四壁的爹。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钟菱这般不要命的赚钱,是为了给他看病……
叶婶子热情的领着钟大柱往包子铺的婆婆家走,钟菱租了一个小隔间放东西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
虽然钟大柱人高马大的,看着有些怵人。但是他一直在追问着钟菱摆摊时候的事情,事无巨细,那份关心就直接写在了脸上。
叶婶子本就和钟菱关系好,提起这些,倒也是放下了几分警惕,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她越是夸钟菱懂事聪明,钟大柱的心就越发胀的难受。
“好了,到了。”
叶婶子领着钟大柱走进一个小院,和卖包子的婆婆打了个招呼,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小棚子。
小棚子里放着眼熟的推车,但没有看见钟菱的身影。
钟大柱周身的气压瞬间就低了下去,他快步上前,走进小棚子里。在看见棚子里的景象的瞬间,他就放慢了动作,连呼吸都本能的放轻缓了几分。
小推车的后面,钟菱缩在两块木板后,枕着招牌,睡得正沉。
这些日子餐桌上就没少过肉。祁珩天天嚷着自己胖了不说,连钟大柱都觉得自己壮实了不少。
可是钟菱却一点也没变化,她还是消瘦的模样,像是藏在枯枝杂草中的一朵含苞的花。
钟菱素白的手搭在招牌上,左手的食指上裹着纱布,那是早上切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手指下,压着一张纸。
褶皱、边缘泛黄,不知道拿在手里翻阅过多少次的一张纸。
钟大柱弯下身,小心的将纸抽了出来,他无意窥探孩子的隐私,只是想替她收好。
可只是无意的瞥了一眼,他的脑子便轰地炸开来。
纸条上,是钟菱自制的炭笔,写下的几间医馆的名字。医馆名字的下面,是她着重写的“养肝”二字。
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菜谱,钟大柱已经看不下去了,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些和钟菱相处的瞬间快速地闪现。
那些她曾经说过的话,在钟大柱的脑海里肆意冲撞着。
原来她煲的那些汤,做的那些菜,都是为了他。
她不仅换了劣质的酒,竟然从一开始就调整过了每日的吃食。
脑海中又想起叶婶子他们说的,钟菱赚钱,是为了给他看病。
到现在钟大柱才意识到,钟菱是真的想要照顾他,好好的过日子。
而他做了什么呢?因为那段让人无法释怀的过去,他本能的警惕防范着一切。曾经被背叛过的人,很难再轻易地去相信。
他在初见面时,就用最坏的心思猜忌了钟菱,他怀疑她毫不犹豫的转头认亲的目的,警惕她是不是别有所图,也猜忌过,她的背后是不是有人指点。
也因此,从一开始就没给过这个孩子一个好脸色。
钟菱的目的纯粹又炽热。可他与那些传播流言蜚语、抱着恶意揣测别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从一开始,也对钟菱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可是回应他冷漠态度的,是钟菱一点也不计较的照顾。
她甚至连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什么都不说……
钟大柱的喉结滚了滚,嗓子堵得发慌。他伸出手拂去了钟菱垂荡下来的头发,却小心翼翼地不敢触摸到她的肌肤。
他就这样看着熟睡的孩子,眼底深处泛起滚烫。他看着钟菱,也透过钟菱,看着那个只在他梦里出现的孩子。
那心中那无处安放的,属于父亲的那份爱意,终于在十余年之后,悄然地荡开一丝涟漪。
“麻烦您可以替我去找一个人吗?她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钟大柱退出小棚子,摸出身上仅有的两个铜板,递给叶婶子。
“帮个忙的事,你这可就见外了。”叶婶子忙摆手拒绝,记下了钟大柱报出的地址后,匆匆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马车停在巷子口,一身青衫的祁珩奔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和钟大柱打了个招呼。
祁珩刚从宫里出来,便接到小厮的传信,因为报的是钟大柱的名字,他一刻不敢耽误,连府上都没回,就直接在马车上换下了官袍。
“她在里面睡着了,我没办法背她回去,麻烦你了。”
麻烦你了?
祁珩愣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还记得,钟大柱这些年,是从来没有开口麻烦过村里人什么。如今……这是为了钟菱才开了口?
祁珩情绪复杂的走进棚子里,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钟菱。
入手的一瞬间,他就皱了眉。钟菱实在是太瘦了,抱在手里甚至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他昨日见陛下前,已经有同僚和他打过招呼了。说是陛下已经念叨过几回祁珩在外吃苦了。
可等到陛下见到他的时候,那酝酿了许久的慰问,终究是堵在嘴边。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祁卿啊,胖了。”
钟菱这喂胖人的能力,可是实打实的得到了陛下的认可。
可是每天同吃一锅饭,怎么她就瘦成这样?
祁珩抱着钟菱往外走去,他看见钟大柱弯腰拉起小板车,忙小声的制止道:“钟叔,这些,她明日还要摆摊的。”
可谁知,钟大柱头也不抬,坚定地开口道:“不摆了!”
祁珩脚步一顿,有些不解。
感受到周围的动静,祁珩怀里的钟菱哼哼了几声,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却依旧要翻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