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时分,城墙外细柳依依,就着近午的日头,天气已渐渐升腾出一股夏日的暑气。
漓郡开阔的大街上熙熙攘攘,车马络绎。
城墙边,阴凉下,一个糖水铺子上,一个穿布衣的少女正手拄着腮帮子打盹。
娇嫩白皙的脸上,晕出淡淡的暑红,头随着睡意一点一点的,透出一股子娇憨可爱。
突的,少女原本惬舒展的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像是被什么梦魇住了,手肘一晃,整个人便从凳子上滑了下来。
“哎哟!”少女惊呼,揉着磕到的下巴,迷迷糊糊的从桌子下冒出来。
看着周遭侧头的目光,少女尴尬的摸摸鼻尖一笑,“不小心,不小心。”
拍了拍尘灰,少女正了正衣襟重新坐好。
周围的暑意早已被梦中的冷汗消了大半。
梦里,又是一句尖声刺耳的“纵是身死,做鬼亦不放过尔等!”
声音凄厉,字字带血,夹着烈风的呼嚎,闻者惊心。
少女仔细分辨过了,梦中的这句话,是她自己的声音。
可是,可是到底是不放过谁啊?
少女皱起眉,露出了专属于失忆人士的烦恼。
梦里充满了支离破碎的叫喊声,一群黑影总在刀光火影、断壁残垣中对她紧追不舍。她每次都在梦里奔逃的肺疼。
关键是,这些梦零零碎碎,凑不出个前因后果,梦里的场景她一个不认识。
或者说,一个不记得。
少女叹了口气,面露几分无奈。
不过,虽然丢失了记忆,但此刻人还好好的,也不算太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少女心思明朗,很快转换了心境。
盯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少女摩挲着手中的小布包,开始盘算着待会儿的行程。
是先去南边看舞狮子?还是先去北边吃糖柿饼?
今早可是从山里,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来到这漓郡集市上,脚都磨出了泡,怎么着也得好好玩耍一番。
掩不住这个年纪爱玩的心思,少女指尖绕着头发,没边没际的琢磨着,不一会儿,便又看着城墙上翻飞的柳条影和小蝴蝶出了神。
“小羽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串糖葫芦突然晃到了眼前,少女吓了一跳。
午间暑气正盛,一个背着竹篓的黄布衫少女,弯腰倚过身来,正笑盈盈的将糖葫芦塞到自己手里。
柳条间透出的细碎阳光,映在她身上摇摇晃晃,细细的汗水濡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小羽儿接过糖葫芦,开心的咬了一嘴,鼓着腮帮子,看着年岁相仿的少女,靠近自己坐下,带着一股淡淡的花木香。
“阿莹,怎么去了这么久?”
“你等急了呀?”
流萤看着小羽儿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接着,便麻利的从背篓里,掏出一小瓶药膏和纱布带,将小羽儿正吃着糖葫芦的胳膊,拉过来,卷起袖边,小心的上起了药。
“就不记得你从断狼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全身骨头折了多少块了?”
“虽然郎中说,你这身子骨恢复的奇快,像神仙庇佑似的,但总归还是会知道痛的吧?细心一点,山间的青苔很滑的,可别再摔了。”
“嘶——”
小羽不得不将糖葫芦,换了一只手拿。
破皮的地方撒上药粉后,又辣又疼,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照流萤的说法,她是在万丈绝壁下被捡到的。
那个叫断狼崖的地方,抬眼看去,都隔着层层浮云,望不到尽头。
偶有兽类失足摔落,下场都是血肉模糊、粉身碎骨。
而自己,居然能囫囫囵囵落在那,被人捡到还活了下来,可真真是金仙显灵。
虽然,被发现的时候,状态也不怎么样。整个人血迹斑斑,全身骨头折了一半多,半死不活,只留有一丝呼吸。
穿着的一袭白色羽衣,也被树枝刮划的残破不堪。肩头还中了一箭,箭身早已折了,流出的血,将羽衣濡得黑红。
啧啧,小羽儿回想了一下流萤的描述,不觉又默默赞叹了一下自己的顽强。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命不该绝”吧。
自己之前,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见人爱的、花见花开的大好人,广结善缘,积了德。
想到养伤的这几个月,全靠了流萤一家的悉心照料,小羽儿头一歪,笑嘻嘻的将糖葫芦递到流萤嘴边。
流萤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让她自个儿吃,继续整理着背篓里的东西。
背篓里东西挺杂,有不少药瓶,还有几块棉料。
“隔壁阿婆,前些日子说给小牛缝衣服,少了点棉料,附近刚好有,我就顺便去买了一些。宝芝堂要的血芝还没送,我现在过去,外面太热了,你刚好不久,就在这乖乖等我。”
流萤笑眯眯的用姐姐的口吻交代着。
“可是外面那么热,你先把这碗糖水喝了。”
小羽儿拽着流萤胳膊不肯让她走。
流萤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糖水一口没动,还浮着厚厚一层桂花糖。
小羽儿眼神殷殷,流萤只好拿起勺子,喝了两口,露出两个小酒窝。
“很甜,不过我不是很渴,你喝吧。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看舞狮子,你再不放我去,待会儿时辰可就很赶了,天黑之前还得回家呢。”
小羽儿嘟嘟嘴,松开手,看着流萤背着背篓走进人群。
盯着手中的糖葫芦和桌上的糖水,小羽儿又发起了呆。
流萤一家住青延林边上,常去山中采药,就是在采药途中,捡到了自己。
虽说流萤一家会采药识药,但自己伤得重,给自己用药,肯定花了不少银子,上山采药赚的都是辛苦钱,她一家还经常接济乡邻,手头不会很宽裕的。
自己可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
小羽儿三下两下喝完糖水,揣着小布包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