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对她的一种保护还是他身为医者仁心的提醒，许蔚然不清楚。但无论出于哪种心思，那语气无疑是腾地爆燃主观情绪，许蔚然担忧得眼底涌现一股潮意，回身面对他：“说实话，我很害怕。”
呈昱京反问：“怕什么？”
“病。”许蔚然眉宇蹙一下，语气颤微，“因为救人感染了病，从医生成了病人，很有可能是受人歧视的病人。这种心理落差感没法适应。口口声声说无辜说不歧视，可这社会表里不一。”
呈昱京一笑：“真感染，也没办法，我现在对你是潜在的病毒炸弹，离我远点对你好。”
“对我好？”许蔚然低下头笑了，笑着笑着，表情却渐渐扭曲，转变一种难解的怒意：“你说你从没离开，可你忽远忽近。你做的决定只有执行，从不问过我愿不愿意。”
这段感情自始至终握有真正主动权的呈昱京，一腔情愿紧追忙赶突然急刹车，这转变无疑是回头给一闷棍，到底是谁不曾相信过谁？
呈昱京看着她半饷，消化完这段话有些不可思议。可没维持太久，就像一切终究烟消云散般，只剩无奈：“你跟我之间的问题，总算有一个充足的理由让我放弃你，并不再抱有任何期望还能衷心祝愿你能幸福。”
许蔚然眼底闪过一丝悲哀，她盯着他，一字一句索性吐露内心情愫：
“我怕你得病，我怕你失去当初努力得到的一切，我更怕我，看着你得了病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一个医生，却无法阻止这病剥夺你的生命。你说——”突然戛然而止，情意骤然中断，如海市蜃楼难遇易散。“唉，”她无意识轻叹，仿若各种后果已林立当前，逼的人无计可施手足无措。
她无所谓地笑了，觉得此刻站对了位置，虽然这赤裸裸的行为羞涩至极。
“如果我没记错，这场手术本来是我的。”她唇角一勾，语气惘然，“有被感染风险的人应该是我，焦躁的是我，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他感受到她深深的自责，觉得该说点什么，以防她整日活在愧疚中。
“之所以说这些，提前有个准备。”他喉咙一阵紧，下意识掏出烟盒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塞进口袋，“真要确诊，就没这么多话可说了。”
许蔚然问：“后悔吗？”
后悔给其他医生做手术，承担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医疗风险吗？
呈昱京：“那种情况下，再来一次我依旧只有一个选择，不过是重复昨日。而我很庆幸，你避开了。”
“对不起。”许蔚然骤然打断，“说这些没重量。”她伸出手，攥住他的胳膊，直视他的眼睛，“容我反悔的时间到了，不过这次还是我说出来比较好。”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和好吧，再这样折腾，我们都老了。”
呈昱京一愣，缄口无言。
许蔚然目光有力的看他，两人沉默对视，无从回避。
突然，呈昱京晦涩一笑：“如果能躲过这一劫的话。”
他背靠在门框上，望对面窗外，说：“我很高兴，最终一切没白费，得偿所愿。不过蔚然，现在我们做个有距离感的熟人，挺好。再靠近一步，你很危险。虽然感染几率不大但结果没出来前一切都没定数。”
许蔚然目光一怔，呈昱京眼神从窗外收回，看向她，道，
“你和我说这些，我全都答应。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和好只能是形式意义上的和好。蔚然，我们都奔三的人，不小了，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得负责任，这个岁数再在一起，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呈昱京最终把她拥在怀里轻抱了，
“感情的事无非你情我愿；你说和好，我同意；但是，再生变故，和好变了意义，可以止步朋友。”
许蔚然站在原地，半饷，抬起手臂回抱了他。她也不确定，这个拥抱是一种什么含义。
呈昱京很快推开她往外走。
将要转身的时候，许蔚然依旧立在原地，双臂在没了攀附后缓缓垂落。下一秒，他已越过她去开门，他背对着她，手抓在门柄上一用力，门开了一条缝，脚步随即止住了，才道：“我也挺幸运。”
“以前我以为跟你再进一步的关系只能是恋人，这次如果躲不过，成为朋友，我也很庆幸。”
呈昱京走了。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神，无处安放的双手插回兜，五指在兜里渐渐收拢成拳。表情怅然若失，漆黑眼珠混沌无光。深深的无力感让她胸腔憋闷，竭力吸了一股空气才堪堪压下弥漫眼底的湿意，一呼一吸嘴唇都颤抖着。
呈昱京出了配药室，随手戴上口罩和手套，挡住了皮肤，遮的严严实实。
他并没有太多感觉，胸腔传来怀抱她的触感经久不散。但耳膜传来鼓鼓震动，细耳静听，是跳动的心脏。
许蔚然跟着出来，锁好配药室门，准备将钥匙送回护士站。
她朝反方向走出两步了，提着成串的钥匙互相碰撞碎碎铃铃，突然站住脚回头望。
呈昱京的背影与以往无二，干净利落，远去从没回过头。
他很快走到走廊尽头，一拐弯侧脸被口罩挡住，转瞬即逝。
许蔚然转身离开，她没有将手插进兜里，双臂垂落身侧，五指下意识弯曲了，指尖轻柔地擦过手心，绷带下的稀碎伤口还隐隐作痛。
这些天呈昱京很少出现在办公室，院内对职业暴露医生的处理方式并未专门开会探讨。不过就呈昱京能无视上班时间来去自如，医院在真正确诊之前也并非要寒这群医生的心。
许蔚然下班时经过会议室，意外见到呈昱京在听消防讲座。
她停下仔细扫了一圈，里面听讲的寥寥几人，除了授课的消防大队的特派员，派出所民警和地震局代表也分别发言，她站门外下意识听了几句，无非地震灾难预防或发生时有序逃生等警示性的词语。
不知在她值班时会议进行了多长时间了，他们给在场的几名医生发完地震预防知识手册后，很快就散会了。
几名医生和消防人员一人搬动一摞手册准备给全院人员发放，力求人手一本。几人搬着一大摞准备离开，唯独剩下原地半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