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离开宋府,陆瑶珂的心神依旧处在震惊当中。
可舅母又有什么理由骗她?
更何况这样轻易便可拆穿的谎言,又怎么会拿来骗她?
可她还是无法相信。
马车在并不平整的山路上行进,陆瑶珂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扶着祺儿的肩,思绪却久久没有抽回。
傍晚时分,马车到了目的地。
一线光亮悬在天边,绕过山路,视野开阔起来,平地上垒起一座一座的小丘。
这附近一片都是淮安富庶人家的祖墓,这个时间周遭静悄悄的,陆瑶珂牵着祺儿往前找。
几乎是一瞬间,陆瑶珂就跪倒在当中的一个墓碑前,难以抑制地哭出了声。
廖云祺也紧跟着跪了到了一旁,小小的眼眶也泛了红。
跟在后面的玉霜还没走到墓前,脚下却已软的动弹不得,颤抖着跪在了路中间,龚衍看到这景象,也不由得鼻子一酸,悄悄背过身去。
寂静的墓地中,压抑的哭声如泣如诉,断断续续地传达着再也无人接收的遗憾。
人死如灯灭,世间之痛,无非生离死别、往事成空,如今阴阳两隔,最想见到的人,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前两日下过一场大雨,周围的坟冢有的生了苔,有的墓碑前枝叶飘零,唯有外祖母的墓前干干净净,像是有人洒扫过一般。
原她来之前,舅母便说已经许久不上山了,路不好走,只劝她在祠堂中点香祭拜便是,是她执意要来此。
陆瑶珂眼前渐渐清晰,视线落在墓旁的一坛酒上,隐约还闻得到当中味道。
桂花酒。外祖母嗜酒,但身子不好,平日里也只喝桂花酒解解馋,时间长了,府里的人便都以为外祖母喜好桂花酒。
想到这里,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陆瑶珂收回视线,擦了眼泪后理了理衣衫,恭敬地朝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天色渐渐暗了,她才站起身,脚下已经发虚。
摇摇晃晃地回了马车,驶离墓地的一路上,陆瑶珂胸口都钻心一样的痛。
“娘亲。”廖云祺低低唤了一声,伸手握住陆瑶珂掌心。
陆瑶珂看着窗外没转头看她一眼,手却缓缓反握住,暖暖的。
*
回去后过了两日,姜夫人和姜老夫人先后咽了气。
陆瑶珂连夜操办丧事,一时间忙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三日才得了空歇息下来。
第三日,吊唁的亲戚接连走了,书斋经历了连日的喧闹后终于静了下来,陆瑶珂独自坐在檐下,守着空荡荡的院落,疲惫地半倚廊柱。
魏大夫刚走进院子里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心中不免一紧,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他不忍打扰她。
“见过两位夫人了?”她却先开了口。
魏大夫提步缓缓走了过去:“你忙了这么久,不如先回房歇歇,我在灵堂帮你看着便是。”
陆瑶珂目光空洞地摇了摇头:“一会儿就要下葬了。”
魏大夫看着容色憔悴的陆瑶珂,一时觉得心疼极了,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陆瑶珂仰着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禁想起那晚繁星闪烁的夜空。
“人终有一死,分明在世时相知相伴,死了以后,却再也不能相见了。”
陆瑶珂声音清淡,魏大夫却看得面色一痛,从侯府到现在,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仅仅是他所知,便是旁人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磨难。
魏大夫情不自禁伸出手,他想将眼前那人紧紧抱在怀中,他想穷他一生将她护在身边,可她不愿。
半晌,魏大夫蜷了蜷指尖,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对了,你回来那日我便想告诉你的,兰儿的眼睛我或许有办法治。”他想让她开心一点。
陆瑶珂听到这话转过头看他,眸底的光亮一点点恢复:“你说的可是真的?”
魏大夫眼底一酸:“我不会骗你。那日我给她把了脉,回去后就一直在尝试配药方,如今她已经服下一贴药了,约莫着再过一段时日,她的眼睛便能恢复。你这几日事多,兰儿怕是还没找到机会同你说明此事。”
陆瑶珂是开心的,魏大夫医术原就不同一般,这半年多又各处行医,能治好兰儿,她感激不尽。
看到陆瑶珂面色好了些,魏大夫才放下心离开了,然而魏大夫才走,陆瑶珂眸底的光亮又一点点褪了下去。
她是该高兴的,也知道魏大夫是为了让她高兴一点才说的这事,可她还是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颜色。
两位夫人的离去似乎抽走了她的最后一丝力气,整个身体都仿若被人掏空了一般,她靠着廊柱,深深闭上了干涩的双眸。
“主子,有人送了这个来。”
陆瑶珂听到龚衍的声音,费力地掀起眼皮,往一旁瞥了一眼,只见他放下一只牙镂描金的食盒。
陆瑶珂复又闭上眼,龚衍见此状况便悄悄退下了。
她本不想理会这食盒,奈何香气隐隐传入她的鼻间,她已经两日没有好好用一顿饭了,本不觉得饿,现在闻到这香气却是忽然感到饥肠辘辘。
陆瑶珂最终屈服,将食盒拿过来后缓缓打开,第一层装着一道西湖醋鱼、一道虾仁蒸饺,鲜嫩的鱼肉散发出诱人的味道,蒸饺晶莹剔透令人垂涎,她咽了咽口水。
再打开第二层,放着一小碗酒酿圆子,白白糯糯,清甜扑鼻,她已经忍不住食指大动。
最后第三层,却是一张字条。
字条在手心摊开,上头的字凌厉不掩锋芒,她再熟悉不过。
上面写:“有花有酒春常在。”
像是瞬间击破了她心头的盔甲,陆瑶珂微微颤抖,缓缓将字条拢于掌心。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陆瑶珂深吸一口气,将菜肴一一摆好,而后打起精神,用了这两日最满足的一顿吃食。
*
三月初,清明方至。
李府内,清远轩窗扇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