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聒噪的喊叫声。
“别停下啊云祺!就快了!再往前点!”
一个身着白色缂丝花纹缎裙的女娃,站在树下得意洋洋地喊,旁边还站了一位胖乎乎的蓝衣小少爷,正拽着女孩的衣角,似是在阻止她。
那女孩正是三夫人最宠的小女儿廖云珠,陆瑶珂心里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廖云珠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无异于是在让祺儿送命!
陆瑶珂此刻已顾不得想什么,三两步走了过去,一手拎起廖云珠怒吼:“闭嘴!”
莲香被这架势吓得抖了抖,赶忙跑上前去,一手抱一个将二人带到不远处的长廊。
云珠自小受宠,在这府里无人敢惹,打她记事起,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她。当下懵得说不出话,直到被抱走才“哇”地哭出声,惹得一旁的小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
陆瑶珂紧紧盯着树上的动静,一刻也不敢松懈。
玉霜很快赶到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抱着棉花被的小厮。
陆瑶珂果断利落安排小厮在树下铺好棉被,又抬头安抚:“祺儿莫怕,等会儿我让你跳,你就顺着树枝往下跳,记着双膝要弯着,手要护着头......”
廖云祺觉得奇怪,下头这人的声音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可她听着那人温柔的声音,心里莫名安定了下来。
片刻后,树下发出沉闷地一声“咚”,廖云祺平安落在层层叠着的棉被上,陆瑶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紧张地瞧了又瞧,看到怀里的小人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廖云祺懵懵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只觉她生得好美,一双瞳仁又大又圆,像极了她夏日常吃的黑滚滚的葡萄珠。
陆瑶珂这才看到祺儿不明所以的眼神,不由得心底一酸。算起来她有四年多未曾见过祺儿了,祺儿早便不认识她了。
祺儿却没问她是谁,只抿着嘴抬头看向树上的风筝。陆瑶珂吩咐小厮取下来交给她,才细心交代:“你若想要风筝可以再买,下次不要爬这么高了。”
祺儿小脸皱成一团,似是不赞同陆瑶珂说的话,随即把风筝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低声道:“这风筝是我娘亲做给我的,自然是买不到的。云珠说了,只要把这风筝放到天上,父亲就能看到娘亲......”
稚嫩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让陆瑶珂心中狠狠一刺。陆瑶珂怔了怔,松开了抱着廖云祺的双手。
祺儿虽是她的亲生骨肉,却自生下起就被记在大夫人名下。祺儿话中这娘亲,自然指的也不是她。
陆瑶珂强压着心底的酸涩,缓缓起了身,随后朝长廊处招了招手示意莲香过来。
“带三小姐回去休息,一会儿我让魏大夫再去瞧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是祺儿幸运,没受什么大伤,但还是该让大夫再看看。
莲香忐忑地点了点头,扶着云祺从棉被上下来,正欲离开,又返回身行礼:“多谢陆姨娘,今日多亏了您,三小姐才能平安......”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无碍。”陆瑶珂摆了摆手,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莲香今日能想到来找她已是不易,倒也是个机灵的。
云祺漆黑的双眸眨了眨,随即跟着有模有样行了礼:“陆姨娘,谢谢您。”说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
祺儿的一双眼睛长得很好看,陆瑶珂看了却觉得心碎。原来她不在的那些年,祺儿早已出落成懂事知礼的侯府嫡女了。
待莲香带着云祺走远,玉霜才上前道:“我已经着人将云珠小姐送回去了,和她一起的是昌平薛家的表少爷,也一同送回伫春院了。方才我听莲香说,是珠姐儿惦记祺姐儿的风筝,这才编了瞎话让祺姐儿把风筝拿出来,谁成想风筝挂在了树上......”
陆瑶珂听到这话才看到长廊上已经没了人影,又听玉霜说道:“主子看这事要不要差人给大夫人说说?”
陆瑶珂微微摇了摇头。她知道玉霜这话是什么意思,此事因云珠煽动而起,自然是要受罚的,还有身边跟着的丫鬟,怎么就只剩下莲香一人......但这些事她不说,大夫人也会查清楚,大夫人掌管内宅,也断不会委屈了祺儿。
过了会儿,小厮都遣散了,陆瑶珂才觉得腿下瘫软,由玉霜扶着在湖边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垫了张帕子在上头就坐下了。
做法事的道士不知何时走了,来吊唁的宾客也都在前头用吃食,镜湖周围倒没什么人。湖边起了风,陆瑶珂后背汗涔涔的,渐渐地也吹干了,她侧头往一旁看去,视线落在湖上的曲息亭,亭子旁边的石桥被假山遮挡了视野。
她只看到空空荡荡的曲息亭围着白幔,亭子的顶端却露出一角红色。是一只很小的红绸烫金花灯,也许是太不起眼,所以才没被人撤掉。
那灯笼是侯爷还康健时,同她一起挂上去的,当时她怀里还抱着祺儿。
刚嫁入安庆侯府的那一年,陆瑶珂的日子倒还没那么艰难。侯爷对她极好,凡事都护着她,也时常带她坐在曲息亭,看镜湖融冰,看桂花飘落。
祺儿刚生下来很乖,不哭不闹,直到接生的婆子隔着褥子掐了她,她才委屈地掉了几颗金豆豆。可是被陆瑶珂抱过来后,就又会咯咯咯笑起来。在倚翠院的那几年,陆瑶珂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就是祺儿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还有她清亮开心的笑声,一直牢牢地刻在陆瑶珂的脑海里。
陆瑶珂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苦涩像针扎一般刺得她心头酸酸胀胀,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紧,陆瑶珂终于无声哭了出来。
玉霜看到主子颤抖的后背,又想起三小姐对着主子恭敬有礼的样子,不忍再看主子这般伤心,悄无声息地低下了头。
“你哭什么?”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陆瑶珂身子蓦地一僵,悲伤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