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包厢内推杯换盏。
齐荀身着银灰色云纹刺绣直裰,气定神闲地坐在案中主位,与桌上其他人格格不入。
旁的个个谈笑风生,却似乎都绷着一根弦,时不时朝齐荀看去,却又都不敢靠近他,仿佛他身前立着一道屏障。
齐荀眼眸轻阖,双手随意地搭靠在椅子上。
听到众人的说笑声渐渐小了,才缓缓睁开眼,神色慵懒,眼底却暗藏锐利。
其中一位官员按捺不住了,放下酒杯开了口:“听闻户部张大人昨日刚到京城,就被锦衣卫奉命捉拿,看来上头对这案子倒是很重视......”
“我倒是有所耳闻,虽是锦衣卫拿的人,今个儿一大早却被提到刑部候审,恐怕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户部张大人多年前在漳州就职时的旧案被人翻出,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张大人如今在朝中是少有的太子一派,这事闹得这么大,连皇上都惊动了,众人不免会怀疑是五皇子暗中动的手。
五皇子虽才学出众,行事作风却一直低调,这么多年来,手底下的人早就蠢蠢欲动。今日这饭局,不过是大家对五皇子态度的试探。
主座上那位却神情自若,让人瞧不出虚实。
当中一位大着胆子开了口:“......齐大人在都察院任职,可对此事有所耳闻?”
齐荀忽地抬眼,眸底锋光乍现,面上却噙着笑意:“最近工部贪墨的案子忙得昏天黑地,哪还有空听人说旁的事,王大人若是这么想打听,不妨亲自去一趟刑部。”
桌上之人当即噤了声,气氛一瞬间紧绷起来。王大人面如土色,生怕自己惹了五皇子身边这位红人,齐荀的手段他再了解不过,上位仅仅月余,就当着百官的面弹劾了工部重臣李元慈,李元慈因此官降数级。
李元慈从地方一路坐上工部侍郎的位子,生怕自己头顶的官帽稍有不慎掉落,自打进了工部,不说无功,却也自始至终没什么差池,可齐荀仅一道折子就将李元慈从侍郎的位子弹劾了下来,其中一句“尸位素餐,不谋其事”骂得李元慈当场羞愤得险些撞墙而死。
思及此,王大人脸色愈加苍白。
齐荀却含笑道:“诸位太客气,这一桌的美味佳肴,齐某一人怎么用得完。”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拿起筷子,气氛当下缓和了几分。
这样沉稳老辣的齐荀,陆瑶珂是第一次见。
前日将她囚在屋里极尽折磨,今日却顶着同样的一张脸在官场纵横捭阖,齐荀城府深沉得让人害怕。
帘子被人放下,陆瑶珂匆匆下了楼,再也没敢回看。
回去的路上,方才的一幕在陆瑶珂脑海中百转千回,齐荀深藏不露的样子久久挥之不去。
陆瑶珂突然想起过去。
齐荀家贫,来了淮安后,时常会被人轻视。那时他为了接济家里,时常在淮安寻摸各种活计,抄书、打杂、倒泔水,但凡愿意接受他的,他都做过。
后来被外祖母收留,他在府内教导陆瑶珂,生活终于好过了一些,不用再同时做几份工,陆瑶珂喜欢上他之后,也会时不时教训围在他身边、狗眼看人低的那些人。
少年的自尊总是脆弱而敏感。可惜陆瑶珂那时并不明白。
她极尽所能地接济他,寻找各种理由给他家里送东西,拉他参加淮安少爷小姐的聚会,殊不知这些对他而言,是另一种更为残忍的践踏。
她最终惹怒了齐荀,也开始学着退让,齐荀不愿参加聚会,她便也告别了先前的圈子;齐荀不喜她送东西回家,她便再也不提起此事;齐荀科考在即,她便暗中帮他寻了书院,让他一边教书一边准备科考......
永元二十四年冬,齐荀许久没来宋府,她赶去书院却没见到他,最终在淮安城中赫赫有名的酒楼里找到了他。
飞云轩。淮安的销金窟,专为达官显贵的消遣之地。
陆瑶珂原先跋扈,与她鬼混的也都是些纨绔子弟,众人常在飞云轩消磨时间。她一个商户女子,按道理是够不着这圈子的,但原先祖父在时,和淮安巡抚甚是相熟,再加上她性子骄纵狂妄,是以圈子里一些人唯她马首是瞻。
喜欢上齐荀后,她就渐渐脱离了少爷小姐的圈子,飞云轩也从未再踏进一步。
辉煌华丽的宴厅中,陆瑶珂被头顶绚丽的灯光闪得头晕脑胀,她按着记忆找到了常去的那间雅阁,推开门后,里面的场景让她后来都没能忘记。
夺目的金色琉璃灯下,齐荀双眸微合,浑身瘫软靠在椅背,身上交错缠着一根根红色的丝线,将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他面色潮红,旁边还站着一位身姿娇软的歌伎,正颤颤巍巍举着酒杯往他嘴里灌。
坐在桌旁的少年欢呼声迭起,当中一位还大喊着:“你不是有陆府表小姐护着吗?哈哈,我瞧人家对你也没有很上心嘛!你若是脏了,怕是人家巴不得一脚把你踢开哦!”
陆瑶珂浑身颤抖,攥着拳低吼出了声。
桌上的一张张面孔朝她看过来,都是曾伏在她脚下呼喊求饶的人。
走过这些令人作呕的面孔,陆瑶珂流着眼泪走到齐荀面前,搀着他一步步离开了飞云轩。
那时她唯一的念头:万幸,他的衣裳还是完好的。
那些人给他灌了药,齐荀在床榻上痛苦得蜷缩,衣裳都被汗洇湿。后来那晚成了她的第一晚,也成了他们唯一的一晚。
陆瑶珂帮完齐荀后,就连夜回了京城。
从那日起,对于齐荀,她再无法简简单单地谈情说爱。陆瑶珂从未想过,她只是喜欢齐荀,想将全部的真心都给他,最终却给他带去了意想不到的伤害。
陆瑶珂知道齐荀不会记得那晚的事。那时齐荀只有一杯的酒量,醉倒后便会忘记喝酒时的事。是以那晚陆瑶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带着永生难忘的记忆。
却没想到这段她最想埋葬的记忆,最终结了果。
陆瑶珂靠着车厢壁,缓缓闭上了双眸。
多年过去,齐荀的性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依旧深深记恨着她。
自前日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