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间一下子拉开了数尺的距离,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着。
这时,喜轿中的烛火倏地灭了。
大红帷幔一掀,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手中握着一沓皮影人儿,自顾自的说:“收摊喽,喝酒去喽!”
中年汉没多瞧喜轿前的二人一眼,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说了不要看喜轿,走吧。”江一木僵硬的别开脸,转身朝渡口的方向走去。
孟渡赶忙跟上,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开口问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又是如何落入江一木怀里的。
孟渡摸了摸撞上他胸口的那半边脸,仍滚烫着。
因有船夫在,二人一路无言。回到龙吟阁,踏入觥筹喧嚣,孟渡恍然从一场怪梦中清醒,抬起头望了望天,明月高照,繁星点点。
回府的路有一段距离,刚好谈起正事。
江一木说:“帷帐中的人,确实是画像中的奶奶。”
孟渡问他:“你们在帷帐中聊了什么?”
她在鬼市中转了那么一大圈回到喜轿,江郎中居然还未到。
江一木回想帷帐中的情形,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我确实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来骗取她为我行厌胜之术。只是我刚踏入帷帐,那老奶奶就说我像极了她的一个故人。”江一木眉心微蹙,若有所思道,“我问她那位故人是何人,奶奶只是摇头。我又问她住在哪,同族的人在何处,而她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居然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奶奶最后问起我的姓名,我告诉她我姓江,在东市开医馆,奶奶点了点头,就说自己收摊了,牵起小孙子离开了帷帐。”
江一木看向孟渡,琥珀般的双眸中闪过月光:“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亲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那么所谓了。”
孟渡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江一木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问孟渡道:“你呢?你那边如何?”
孟渡将方才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布偶人,看身型样貌应该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对了,布偶人的身前还写着一个‘吕’字。”
“吕……”江一木沉吟,“也不知是姓是名,是不是本地人,这该如何去找。”
“禾老板说不定知道……”孟渡脑子转的太快,脱口而出,瞬间抿上了唇。
阿禾跟踪那个女人,定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作为兄弟,江一木怎会想不到?
孟渡正懊恼自己多嘴,江一木却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只能问问他了。”
后半夜的风似乎静谧了些,月光踩在脚下,似乎流淌出缥缈的琴音。
“对了,江郎中见过桐花吗?”孟渡忽然问道。
江一木想了想,说:“梧桐树每年初春开花,自然是见过。……为何突然问这个?”
孟渡摇了摇头。
桐花清明时节最盛,却在清明的雨后衰亡。雨中飘落的桐花,好似在诉说一场万事万物的兴尽悲来。
雨落桐花。不知女人经历过什么,竟有这样一番凄美落寞的心境。
***
第二天上午,孟渡去里庵巷的春香坊找连鹤。
连鹤正在门前扫地,见到孟渡,脸上露出笑容:“妹妹来了。”
孟渡走上前,只觉得眼前一亮。
门前已经看不见杂草和枯叶,门边的蜘蛛网也清扫干净,连带着破旧的木门看起来较之前也敞亮了许多。
推开大门,架子上、地上的落灰已经擦拭干净,只留有四十七年前的货品还没整理。
“太厉害了,”孟渡不禁叹道,挑眉看向连鹤,“你该不会昨天晚上就来了吧?”
连鹤放下扫把,轻笑了两声:“那倒不至于,奴家今早才过来。”他走到西边那一排货架前,细长的手指从盒中取出一根线香,放在鼻前闻了闻,“奴家做过的脏活太多,打理香烛这样的雅事,还是托妹妹的福气。对了,妹妹一大早来春香坊找我,是有何事?”
孟渡悠悠的回说:“我多少也算是从中牵线搭桥的人,没事就不能过来店里看看?”
“瞧你说的,妹妹想来随时都可以来。”连鹤放下线香,直起身道,“但奴家有预感,妹妹是想问什么事情。”
孟渡想到鬼市药店里抽签卖药的老头,奇怪的看向连鹤:“难不成你也会占卦?”
“会啊。”连鹤答得轻飘飘的,“凤仙坊的客官最喜爱谈论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奴家自然要多学一些,讨这些客官欢心。不过奴家今日没有占卦,是与妹妹心有灵犀。说吧,想问什么?”
“你可听说过‘雨落桐花’。”
“听过啊。”
连鹤答得轻快,孟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孟渡忙问:“还真有这个地方?”
连鹤回道:“算不上是一个地方,应该说是一处赏花的景,离藍州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需要坐船才能到。”
“那处景在何处?坐船需要多久?”
连鹤看了她一眼,答道:“奉春县琅琊关的九真山下,沿着桧江一路顺水行舟,一日后便能到达,因而不少客官专程乘坐画舫船去观赏游玩。”连鹤换了个姿势,靠在门边,“不过那是清明时节的景致,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妹妹感兴趣的话,来年开春,奴家带妹妹去看。”
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滴答、滴答……”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连鹤将孟渡往门内揽了揽,道:“看来妹妹要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了,可别淋湿了身子。”
孟渡思索着雨落桐花的事,应道:“没事,我不赶时间。”
连鹤一手抚在门上,门外的清光带着朦胧雾气,笼罩着他乌黑的长发和冷艳的面容。他美的惊艳而疏离,妖冶却淡漠,犹如远处山崖上的昙花一现,走近了却再也寻不到踪迹。
孟渡一时好奇,这样一名男子,明明可以有好的出路,为何孤身一人,做尽了下人之事,难道只为谋求一个生计?
“妹妹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