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见江一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紧张起来,语速也加快了,“孟娘子今日傍晚被发现晕倒在院中,云溪山舍一众人都束手无策,掌柜亲自找来了府上,想请少爷您去看看。”
杜仲抿了抿唇,他从未见江一木如此严肃,几乎在极力压制着怒意。
江一木深吸一口气:“傍晚的事为何到现在才说——”
“江郎中,到你了。”
郑长策将一朵花搁在江一木的桌上。
好巧不巧,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
江一木转身对韩芊芊道:“韩小姐,对不住,但我有急事,不得不离席。”
郑长策身子微微向后,故意扯了扯唇角,放大了声量重复道:“江郎中,花都传到你手上了。”
又有人跟着附和:“今天可是芊芊生辰,不表演一段也太扫兴了!这可是第一局呢!”
“听闻江郎中医术高明,道术更是不错,不如让我们看看法术,开开眼界吧。”
江一木端起案上的酒壶,一仰头,一口气喝完了一整壶。
“失礼,告辞。”
他放下空壶,转身离开蜡梅园。
出了韩府,江一木对杜仲说:“你去接老徐来云溪山舍,快。”
江一木翻上钩吻:“驾!”
一踢马肚,赶往云溪山舍。
掌柜早已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盏灯,远看像黑夜中一粒孤独的流萤。
江一木跳下马,随着掌柜去往孟渡的住处。
那是山舍深处一座幽静秀丽的宅院,此时黑灯瞎火,阒无一人。只有主楼卧室透出一点幽光。
掌柜领着江一木去往主楼,路上小声道:“江郎中放心,山舍守卫森严。孟大人一向喜静,不让我们安排婢女伺候,好在我挑了两个身手麻利住在旁边随时待命。她们正在孟大人卧室门口守着呢。”
门口果然站着两位婢女,掌柜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然后轻轻推开门,对江一木道:“孟大人说过,您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我进去不便,我在这等您。”
掌柜说完,退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一木深吸一口气,走进门中。
即便是早有准备,但看见床榻上的孟渡,心底痛意泛滥,几近将他淹没。
几日不见,孟渡消瘦了一圈,唇色发白,气息奄奄,胸口的一抹红衣更是衬得露出的皮肤苍白刺目。
江一木跪在床边,掀起被褥的边缘,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
触及孟渡手的瞬间,江一木脑后炸起一记惊雷。
从医这么些年,他头一回如此惶恐,竟没有勇气搭上她的脉。
孟渡的手是僵硬的,冰凉的。
那不是躯体死亡的僵硬,而是彻彻底底的死物的僵硬。若不是那一丝微薄的脉象,江一木甚至以为面前躺着的是一具陶土。
一具尘封千年的陶土人偶。
作为郎中,他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江一木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也不知是如何走出的这间卧房,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一种庞大的、沉重的空,填满了他的世界。
江一木关上卧房的门,声音无力而沙哑:“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间房。”
没过多久,老徐赶来了。老徐取下腰间的葫芦,递给江一木道:“这里面泡了安魂的丹药,你拿去给孟娘子喝下。”
江一木道:“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她的情况?”
老徐叹了口气,说:“杜仲都告诉我了,她昏迷了?”
江一木抿了抿唇,轻轻推开卧房的门,道:“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江一木领着老徐进了孟渡的卧房。
老徐看见孟渡的状况,并不显得意外,而是又叹了口气,对江一木说:“没关系,给她喝吧,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江一木在床边蹲下,一手轻轻托起孟渡的后脑,一点一点的将葫芦里的汤药喂进她口中。
老徐道:“你别太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江一木:“嗯。”
老徐问道:“你记得头一回遇见孟渡时的场景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降子桥边的窄巷中,在他打破魂罐之后,那些风起泉涌的魂魄,一瞬间冲向巷口并离奇消失。
而他就是在那个巷口,遇见了一身红衣的孟渡。
江一木甚至记得老徐第一眼见到孟渡后的惊骇和慌乱,因而认定老徐一定知道孟渡的一些事情,不然为何在得知孟渡昏迷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老徐?
江一木将最后一滴汤药喂尽,葫芦还给老徐,点了点头。
老徐说:“我们需要找到一些在阳间流离的魂魄,交给她引渡。引渡魂魄是她的职责,若是长时间不履职,就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老徐本以为江一木会问他如何知道的这些,然而江一木直接起身道:“走吧。”
“等等,”老徐一把拽住他,“这么多魂魄你拿什么装?你有镇魂符封印吗?”
江一木说:“三眼貔貅铜板在府上,我现在回去拿。你那葫芦不是声称能净煞气吗,装点魂魄不成问题吧。”
老徐似是有些不舍,但还是交出了葫芦:“不成问题,你拿去用吧。”
江一木接过葫芦,往屋外走,老徐在身后问:“你打算去哪找这么多魂魄?”
“天虞山。”
老徐咯噔一下。
月隐寺净空法师出事后,寺后的天虞山就成了乱坟岗。
确实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地方了。
江一木回身道:“你在云溪山舍等我,我回府取了镇魂符就来,我们直接从城南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