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夜渐深。
徐嬷嬷因急事被人叫走,拜托冯映帮忙锁门。
冯映走了几步,转头看着冷宫的那扇门移不开脚。她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黑暗中的冷风抚门擦过,远远的一角,烛火被人点燃。帝后的脸出现在烛火旁,她看着冯映的眼神十分冷漠,像是冬日里的寒冰。
两人遥遥望着。
害怕得打了个寒颤,冯映抖着手打算掩门之时,对面一直沉默的帝后问她:“能不能带句话给帝君,就只有一句话……”
后头的话被突然狂至的暴风掩埋,囫囵一下飘去远空不见。
冯映还未回过神,人已小跑着回了疏云轩。
待坐定,喝了一杯暖身的茶水,她才被小蝶唤回神:“娘娘去了一趟徐嬷嬷处,怎么魂都飞了。”
“下次还是小蝶陪娘娘一起吧。”小蝶见冯映举着茶杯不放下,伸手拿下来,叹气道。
随后好几次,冯映去给徐嬷嬷还礼时,小蝶一路跟着。
她再也没机会进冷宫一次。
“徐嬷嬷今日送来的炭火够用了。”小蝶放下捣炭棒,烘了烘冰冷的手,脸上带笑,忽又想起了什么,试探地说了一句,“娘娘,我今日听说,帝君的病好了许多。”
小蝶想说什么,冯映心下明白。她轻轻嗯了一声,褪下外衣,转身就往被窝里钻。
谁都想离开这个破地方。
只有她不想。
午夜时分,窗外忽降大雪,屋内炭火燃起,散开热气,使得整间屋子都温暖起来。
冯映宿梦连连。
整个人燥热难忍,手臂从被窝里伸出,额头渗出一层密汗。
梦中有人遥遥呼唤,她睁开双眼,转头就见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鹅毛般的大雪中站着一个人影。那人撑着水墨画般仙气的伞,对着她留下两行清泪。
帝后怎么到她这里来了?
冯映起身,披上外衣,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倒灌入内,冻得她直跺脚。
奇怪的是,睡在外侧的小蝶居然没有一丝声响。
“我不是帝后,我是苏瑛。”那人轻启丹唇,双眸似含了冷月,“我只是一缕游魂,附在了帝后身上。”
冯映再一次被冻得直发抖。
那人伸出手,接住了漫天飞舞的雪花,神情哀戚:“你看这雪花,很快就融化了,而我也快散了。可我夙愿未偿……”
冯映忍不住问她:“什么愿望?”
“我想知道……”
风雪“呼啦”一下又响起,这次她耐心等待,等风雪过去,才轻启朱唇说:“……赵翊去了哪里?”
恍然间,那天被暴风裹挟而去的话失而复得。
燃着烛火,她也曾问:“赵翊呢?”
赵翊是谁?
她突然想起来,赵翊是帝君的胞弟,大溟国七殿下。
传闻,若是给赵翊插上一对翅膀,他可以飞遍江河山川。
他像是一朵飘忽不定的云。
更像是一只桀骜不驯的鸟。
这个问题是苏瑛第二次问她了,不惜从冷宫追到疏云轩。
可见是过于执着,才一直念念不忘。
“走水啦!”
“走水啦……”
正做梦的冯映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惊醒,连忙望向窗外,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哪还有什么帝后和苏瑛。外头的小蝶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叫她:“娘娘,不好了。冷宫走水了。”
整片天空无边无尽的黑暗,洋洋洒洒的大雪在整个世界降落,却灭不了冷宫里的那把火。
小火逐渐蔓延,酿成熊熊烈火。“轰隆”一声,似有横梁砸下,让整个火灾现场显得更加暴虐疯狂。
猎猎寒风夹杂着烈烈火焰,是冷和炽的双重考验,让刚赶到的冯映打了个激灵。忽然间,一道火焰如蛇一般猛地往前扑,仿佛有什么东西挣破炙火,窜入冯映体内。
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身旁不停有人提着水桶救火,小蝶也被大侍女使唤上,无暇顾及形迹可疑的冯映。
绕过大火蔓延的冷宫,穿过厅堂楼阁,她走到瀛浩阁前。
不知是不是冷宫起火的缘故,一路上竟畅通无阻,就连瀛浩阁大门都敞开着,冯映站在门口,见灯火烛下,帝君披着貂毛大衣,执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圈,接着又往下画了叉叉。
许久不见的帝君依旧是殚精竭虑,忠于国事。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见是她,微怒:“怎么是你?”
冯映木然地继续走着,一直走到赵桎面前才停下,冰冷的双眼带了几分睥睨望向他。他被她看得后背发凉,拢了拢身上的大衣。
两人注视良久,那双淡漠的双眸让他瞬间扎心,他看出了些许端倪,试探性地唤了声:“阿瑛?”
却不想对方冷冷回他:“赵翊为什么不来见我?他去哪了?”
追溯往昔,徒留少年梦。
那年……
江淮地处南面,风光秀丽。
初春之际,微风轻拂柳条,漾起层层叠叠的波纹。忽一只鸟雀惊飞起,三三两两的柳条滑落,随波荡在一圈又一圈的水晕内。
南湖小镇之抚柳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隐隐绰绰地倒映在水晕里。紧接着一队低调行驶的车马停下来。
大约是被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吸引,从车上跑下两名孩童,一个约莫七岁,顽皮地奔在前头,另一个身形略长,约十二岁的稚气少年,故作沉稳地跟在后头。
大约是怕引人注目,身侧只跟一随从。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全要了。”顽皮小孩来到一个摊前,仰着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神气地叫着。后头十来岁的少年扔了银子过去,不苟言笑。
摊主掂量了下手中银两,眉开眼笑地包好小玩意,顺便送了小孩一根糖葫芦。顽皮小孩递给身后的哥哥,往摊主前手一伸,理所当然地再要一根。
“小少爷,咱们时间紧迫……”身后的随从低声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