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是二品的位份,居九嫔之首。虽不算顶高位,可在如今内廷里打眼一瞧,四妃上只宸妃一位,再上头就是皇后,假假也算个三把手。
西兰嘿一声笑,“宸妃娘娘不视事,她那不爱和人打交道的款儿,同您从前比,也不差了。所以真要论,您在内廷排一个二把手没跑的。”
多稀罕呐,千扬从书册里抬起头,琢磨了会儿,“宸妃不爱同人打交道,圣人娘娘对官家也不热络。我算是发觉了,官家好像很逆反,谁不爱搭理他、乐得清净,官家就赏她体面,那些争着想搏得他欢心的女孩儿,他却不爱瞧......这是什么病症?”
“圣心难测嘛......不过要我说,还得是因为官家年幼时太后不疼他,落下了病根儿。后来成了天子,遇着了不太爱搭理他的女孩儿,隐隐就盼着她们待见,便赏高位赏银子,这是找认同呢。”
西兰对官家的感觉,许多时候同千扬有些像。一样是服侍过先帝的女使,看从前的小太子一路长成,多少有点儿看晚辈的意味,议论起来虽有对尊者的顾忌,却不多。
千扬没答话,西兰凑近扫了眼她手里的书册,“大清早的,您怎么想起来翻医书?从前没见您在这上头有研究啊。”说着就要拉她走,“内廷司将您的昭仪朝服送来了,装扮起来得费不老少功夫,您该准备准备啦,免得误了吉时。”
官家有意抬举她,开春三日斋戒一过,便要行册封礼。时候太赶,连带着内侍省大节下的连轴转,紧赶慢赶,终于在初四这日顺顺当当赶出了好盛大的排场。
临到快午时,官家派了潘居良来请人,“昭仪娘娘请吧,官家早早就等着您啦。”
先上福宁殿去向皇后行礼,行过跪拜大礼,皇后又引她去偏殿稍歇,“这个时辰,不上不下的,昭仪想必忙活了一早上,还没用过东西吧?”转头看了眼时辰牌,“尚有一会儿才到时候,昭仪不如同我一道用些点心,先垫垫肚子。”
千扬听闻前两日太后传皇后往咸宁殿叙话,还隐隐担忧连累皇后吃排头,可皇后今日待她依旧非常客气,千扬顿觉无以为报。
皇后笑一笑,“客气什么,我还没谢过你那几幅米元章呢。”
看得出来,皇后是真心喜爱赏玩古画,偏殿里错落有致张挂了不少,千扬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一幅侍宴图上。
书画上千扬不擅长,可先帝喜欢,她跟着天底下首屈一指的收藏家耳濡目染,也看成了半个行家。
她忍不多看了那侍宴图好几眼,“这是哪位大家之作?宫苑小品多着墨于华丽盛大场面,这幅画却放远了手笔在山水间,清丽跳脱,笔法灵动,真是美。”
皇后的笑意掩不住,隐隐还透出点儿红晕来,“让你见笑了,那是我闲来胡乱作的,不值一提。”
千扬震惊极了。这侍宴图,少说见得三十年的功力,技法尚在其次,要紧的是胸中有丘壑。皇后她才多大年纪?纵然是出身好人家的女孩儿,打小师从最卓绝的名家,若非刻苦练习与过人天赋,也绝不可得。
这样的人物,却要一辈子困在皇宫里......或许说出来叫人笑话,可千扬心头止不住泛起哀伤。
她只好尽量平和地笑,难得轻佻说话,“圣人太自谦了,我若有圣人这样的笔力,恨不得日日作画,然后张挂在福宁殿门上,好让阖宫都来夸我厉害。”
皇后含笑摇头,“昭仪生得美,我若有昭仪的好颜色,定然不会在朝云殿里闭门不出,非得日日往钟鼓亭上吟赏烟霞,天姿国色动京城。”
哎呀,果真呢,画如其人。皇后原也是灵动跳脱的女孩儿,朝冠礼服纹丝不乱,却一面同她说玩笑话。
说不了几句话,女使便提醒说时辰到了。典仪领着仪仗候在福宁殿外,千扬跟随皇后,一路过庆寿门,便出了内廷地界。正副册使通常是宗室或掌仪礼的外朝大夫,此时持节远远立于庆寿门外,待仪仗行近,便遥领着往北去。
跟在身侧的西兰忽然“咦”了一声,“那副使,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千扬打眼望去,眼熟什么呀,浩浩荡荡没边儿的人影,正副使那绯色身形都时隐时现。
西兰还在绞尽脑汁,千扬却没再理会,因为官家出现了。
前头是紫宸殿,官家立在高高的台基上,背手朝下望,身后杵的又是黄麾又是玄武幢,脑袋上老大一片似飘着七彩祥云,显得隆重又滑稽。
千扬朝官家瞥了一眼,便垂目拾阶而上,半道上却见眼底下伸过来一只手,“怎么不笑了?”
官家亲自下来迎她,引得紫宸殿前百十来号人暗暗侧目,千扬本能地抽手,官家却攥住她的腕子不让她退,顺手还朝她脑袋上掸了掸,“花钗重不重?这就是身为宠妃要担的分量。”
这般不庄重,有种旁若无人的随意,透出格外的亲昵来。皇后在近旁瞧见,心中很有些艳羡,倒不因千扬得圣宠,只是在这世上有个人真心欣赏你,能同你说到一块儿去,无论那人是谁,都弥足珍贵。
官家有几日没见千扬,这会儿其实已经很收敛了,没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往紫宸殿上走。
进到殿中,官家不得不放开,偕皇后去宝座上端坐,临错身时,还低低冲她耳语,“昭仪,朕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你可快别了......千扬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册封礼其实很无趣,随着典仪的唱和声,无休止的跪拜,行礼,听冗长的四六句。千扬的耐心就快磨没了,这时候,终于听见一声高昂而喜悦的“礼成——”。
千扬站起身,垂首由人引着去殿外,只要最后再朝天一叩首,接过册宝,那便算折腾完了。
她伏地,眼前是绯色的袍角......噫,这就是那位副册使不是?正好能就近瞜上一眼,究竟西兰有没有看错,到底哪位外朝大夫,竟能叫她眼熟......
接过册宝的当口,千扬不露痕迹地一抬眼,却旋即呆住了。
怎么会.....是他?
这人显得比她淡定些,唯独眉眼间有深重的怅惘,松开手里的册宝,轻轻道:“娘娘,别来无恙。”
其实算来快有十年未见了,可他模样并没有大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