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吃糖~
雪早停了,可外头真冷啊,心也是,心跳声都被冻得硬邦邦的。
可是鹤田安娜依旧没哭没闹,身体里残存的固执因子时刻提醒着她挺直背部安定情绪,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看起来在任何一次的对峙中毫不费力。她一个人在旅馆外头的秋千晃悠着坐到凌晨两点,在这期间藤村亮过来过几次,带过来一件厚外套、一杯热牛奶、一个热水袋以及一大堆自讨没趣的话。在这期间鹤田安娜抬过两次头,开过两次口——“谢谢。”“麻烦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后半夜气温降得越发猖狂,她才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回了旅店房间。房间里没有泽北荣治的影子,他的行李也不见了。只剩一床乱糟糟的被子和被丢在地上的可怜兮兮的桶装泡面昭示着几个小时前如同小型地震一样的争吵。
藤村亮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要告诉她泽北荣治去了哪里,可她现在也不想知道。她只觉得很疲倦,空气像凝固的鸡蛋白一样逐渐粘稠起来让她愈发的呼吸困难,于是安娜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躺下去闭上眼睛。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连呼吸都不自觉地轻了起来,生怕弄出声响吵到了好不容易才被自己安抚下来的心脏疼痛感。
这种疼痛感藏在鹤田安娜的心脏中整整一个晚上,像一只风雨飘摇的小船一样在她的血液中劈波斩浪地前行。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她独自出发去滑雪,才被第一次滑雪而笨手笨脚跌跌撞撞的懊恼所替代。
虽然没滑过雪,但来旅行之前她有好好地查资料做功课——她才不要在泽北那家伙面前丢脸呢,从小到大,一向不热爱运动的安娜被这个身体素质好得不像人类的幼驯染嘲笑了无数次——可她本想借着这次滑雪向之前也没从接触过这项运动的泽北荣治宣个战,谁曾想居然一不小心就变成出其不意的独角戏。
鹤田安娜如同一只倔强的小狮子在雪地里摸爬滚打,一次一次在雪道上摔倒,又一次一次艰难地爬起来。有好心的外国游客热情地伸过手来把想把她拉起来,然后问她需不需要提供帮助,她倔强地咬着牙挤出云淡风云地笑容说不用了谢谢我可以。
冬季的白天总是特别短暂。不过是下午三四点,天色已经开始黯淡起来。中午时分在餐厅里饮下去的一大杯滚烫拿铁中的咖啡在短暂地发挥完提神醒脑的作用后,心跳过速手脚发软的“后遗症”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再试最后一次就回去了!
鹤田安娜如论如何都不肯败给自己并不太发达的运动神经和□□的副作用。她艰难地用滑雪仗把自己支起来,可身上摔得实在是太疼了,腿也没了力气,她穿着厚厚的滑雪装备任是挣扎了好久都没法站起来。
“可恶——”怎么连滑个雪都这么不顺利!
所有的被她刻意抑制的埋怨、委屈、不甘心和恼怒快要掀翻了压在发泄口之上的大石头从而喷涌而出。在她被人拉起来而她正要跟伸出援手的人道谢时,爆发了。
把鹤田安娜拉起来的人是泽北荣治。
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四只眼睛隔着雪镜就这么看着。
鹤田安娜的谢字堵在唇边又被她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字符带着尖利的刃,割得喉咙生疼。她推开他,往前走。没走两步又摔了,泽北荣治再次把她拽起来。她又推开他,这次使上了十足的力气,牙冠都咬紧了,用力得差点把堆在眼角的泪给逼得掉出眼眶,热腾腾的泪水把雪镜蒸得一片白花花的雾。走了五六米,第三次摔倒。吧嗒一下,摔出了眼泪。
泽北荣治第三次去拉她。
“我不需要帮助!”
“站都站不起来的家伙没资格说这话。”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把安娜的暴躁和倔强打得零零散散。这次他不仅拉起了她还顺道握住了她的手腕子一起走,以防她第四次摔下去。安娜气急败坏地锤打着那只大手,张嘴咬上去,犬齿用力咬合,仿佛要穿透厚厚的滑雪服刺进血肉里。
“……”泽北荣治默默无言地任她暴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鹤田安娜倔强的发顶,拖过那只被她咬住的手腕,顺势把还没松口的炸毛小狮子一并拽过来,另一只手一揽,抱住了这只愤怒的小野兽。
总算是停了下来——咬合的力度,拥抱的姿势,和时间。
“……泽北荣治,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鹤田安娜的脸闷在泽北荣治的胸口,努力控制着情绪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每次都是这样,想干嘛就干嘛。想出现就出现,想离开就离开……不声不响,不管不顾,自我意识过剩,任性得一塌糊涂。简直……简直糟糕透顶。”
安娜抬起脸,泽北看到她狼狈的泪痕和平静的眼睛。
他想要抬起手去帮她擦擦眼泪,可指尖刚碰到她湿漉漉的下睫毛时,他听到她一字一句地说,泽北荣治,我讨厌你。
——擦眼泪的手僵在那里。
“对不起”忘了要怎么说,“原谅我”也忘了要怎么说,昨晚的争吵后他其实并没有离开也不知道要如何谈起,更别提他失眠了一整个夜晚后想去找她可却被告知她一大早只身前往滑雪场时自己怎样心急如焚地乘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从前的泽北荣治每天只要想着怎么运球怎么上篮怎么得分就好,他生活模式已经节能到能把自己身边无关紧要的任何事全都仔仔细细地滤过,如同过筛一样,筛出来的人和事,不在能让他动脑筋的范围内。而且去在美国的留学生活把他的生活模式复杂化了,当然也就复杂化了那么一点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觉得真正令他不得不思考那么多的始作俑者,是鹤田安娜。
可他学会了篮球场上复杂的战术技巧,学会了异国他乡中自己立足生存,学会了还算游刃有余地跟不同肤色不同语种的同学打交道,甚至学会了熬着夜独自完成一篇英文论文,却发现自己依然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