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早在她还是陶大人之女时,大公子的退婚书信都要递得如山高了。要说啊,这大公子还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她并非良人。”矮的那个三房师氏,拿团扇掩面,时不时勾来道锐利的目光。
“唉,若不是东院主母去得早,大公子与那远方表妹苏姑娘必成眷侣。这红娘去得早,侯爷耳旁少了吹风的人。不然这陈年醪糟般的婚约必然要翻篇了。”二房杜氏摇首哀叹,偶尔看去一眼,顿觉满心欣喜,连那幅佯装惋惜的神态都丢得一干二净。
陶慕蕖顿笔,望向两人离去的背影。转身便进了李墨的书房。
她找到一个木盒,盒中数十封寄去陶府又被退回的退婚书信,最底下还有无数张字句恳切,笔迹钝鲁的自白信,句句不言情,字字皆诉爱。
陶慕蕖那时才找到些许光亮的人生,忽得又灰暗起来。
青梅竹马,远方表妹。该是自小传递书信,互诉情意。她其实才是那个横插一脚,棒打鸳鸯的大恶人。
她想着,李墨其实早在新婚之夜就已经将一切说明,他们双方皆无意,不过难抗父族压力罢了。一切都是陶慕蕖自作多情。
饭桌旁,陶慕蕖心口钝痛,忽而滑落,整个身子软趴在冰凉的地面上。
“娘子……”海棠跪行至她身前,一手扶稳她,“人死不可复生,还望娘子节哀顺变。”
若是从那之后,李墨也一如既往地视她若无物也便罢了,今日陶慕蕖也绝不会如此狼狈。
那日之后,陶慕蕖没再同李墨说过话,除去每日对面用膳,到了夜里,李墨常常歇在书房。而李墨在军营中同样军务繁重,连在府中用膳都极少。
东院没有主母,连个姨娘也没有。老侯爷一生也只有一位娘子,扬州刘氏。可惜早死,只留下一个独子。
陶慕蕖顺理成章地接手掌管府中中馈,可她什么也不懂。闺中也只将大多时间花在作画上,故此,不论什么她都要查问母亲养在自己身边的海棠。
好几个上年岁的嬷嬷看不惯她这般生疏,私下嚼着舌根。而陶慕蕖最厌的便是这理也理不清的主仆关系,所以她总置若未闻。
一日管茶事的嬷嬷,为陶慕蕖泡茶烫杯,嘴上依旧喋喋不休,陶慕蕖也只木木地听着。
“要说啊,娘子还是早些弃了那画吧。府中杂事众多,不可一概交由奴仆接手,恐有不干净的。别家高门贵女,自小便随着母家管着家宅,什么人丁买卖,账谱核对,皆管得妥妥帖帖。大概还是龙生龙凤生凤,担不起的位置,换了旁人来就是担不起。”
话里话外都在嘲讽着陶慕蕖的乡野身份。可陶慕蕖早疲倦了,放在从前,她还会与其一番理论,可如今她没有那念想了。
陶慕蕖淡淡回她:“嬷嬷,我并非一概不管,我只是还在学。”
“学?学到什么时候?学到大公子垂垂老矣?娘子啊,认命吧。不是那天生娇养的命,就多拿些勤奋劲来。再说了,那乡野丫头还要每日早起喂猪喂鸡呢。”
陶慕蕖不想理她,可接过茶水时,却被嬷嬷一指勾翻了茶碗,滚烫的茶水浇淋在她的掌上与腕上,疼得陶慕蕖痛哼一声。
“你做什么?”
门扉旁站着李墨,今日一身黑衣,穿戴得利索,左右耳旁各垂两条小辫。他一双琥珀色眼瞳,掠过陶慕蕖发红的掌心与手腕,便直勾勾地看向茶事嬷嬷。
“大公子……”嬷嬷一时慌了神,连忙跪伏行礼,又仗着陶慕蕖好欺负,便想将罪责推至她身上“是娘子没接稳……”
“你当我是聋子吗?不该你管得便不要管,娘子要做什么怎么做,容不得你来插嘴。实在管不住嘴,上我母亲的坟陵前叫她将那主母的位置让给你罢?”
骂走嬷嬷后,李墨给她的手上药。
陶慕蕖问他:“你不觉得我很丢脸吗?傲气了十多年,到最后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李墨那时没有回答她。
夜里,陶慕蕖去书房找他,同床共枕,灯息夜深时,李墨回答她。
“都是命,谁也不比谁好。生来为王为爵是命,生来做奴做仆也是命。你生来错成贵女也是命。”
陶慕蕖将自己蒙在锦被之下,抹去了一道又一道的眼泪。直到她腮边与手中的泪痕都干了个彻底,陶慕蕖将身子蹭过去,轻轻在李墨脸侧落下一吻。
李墨迟迟没有动作,陶慕蕖亲完便翻身安稳睡去。一刻钟后,她才被那滚热发颤的唇吻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