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在长公主求缘的第二日,天色一派明亮。
是以新皇永安帝的围猎安排在了三月十七这天,于城外皇家围苑,进行两日。除了一些皇亲国戚外,一众京官也会到场。
春搜当日,陆夏扮成长公主的随行侍从,上了后头的车驾。
没人注意一只蝴蝶飞停在车窗边,在帘子微掀时落了进来,蝶翼上的鳞粉如碾碎的珍珠,跃着粼粼的细闪。
这辆马车里只有陆夏一人,她被长公主待为上宾,虽冠的是侍从之名,但享得皆是贵客礼遇。
日中,车驾到了围苑,陆夏也在歇脚的帐中与长公主再次碰面。
“陆司星,先前你提到的观面相,需隔多远?”
那夜长公主来求缘,其它的不提,凡是求缘者都需给生辰八字,长公主自然给不出宁青商的,陆夏佯装苦恼了一会儿,便说寻机缘让她见大国师一面,观个面相也可算准七八。
而这个机缘就是今日春搜之时。
陆夏随便编了个数:“十丈即可。”
她要下蛊,见不着人,这个蛊都没地方下。
而长公主对十丈这个距离显然很满意,毕竟让一个面生的侍从去大国师近处晃悠,且不引人怀疑,难办得很。
……
工部为这次春搜搭了一个极为宽敞的主观台,因永安帝还未大婚亲政,身侧左右坐的皆是重臣与皇亲。
多雨后放晴,林叶润绿,溅着和煦的日光,堆成片片春霭。
陆夏在长公主长随的带领下,寻了个侧对主观台的位置,就在鼓声号角齐鸣时,她第一次见到了北周的大国师。
他从另一处而来,眼覆白缎,却目能视物般稳步走上高台。
那身霜白的窄袖直裰,在浮水日光下晃如沉璧,与另一侧那些身着猎猎绯色戎服的武官仿佛天上地下。
无肃杀气势,却在弓弦脱箭音中,拉出了最猛烈的一阵寒意。
长随低首提醒:“陆司星,那位就是宁大人。”
陆夏盯着高台,愣了两三秒,未应。
直到风过,似有铜钱再次轻撞,晃出清耳凝神之声。
她回神,右手按住另一边的手腕,稳声轻语:“宁大人的面相,我已观好。”
这次出行,她未穿道服,但把下坠的那几枚铜钱全都取了下来,坠在手腕间。
这几枚铜钱是师兄在两年前给她的,说她下山摔倒时中了邪,魂魄不稳,每行一步都需要铜钱声安魂固神。
但陆夏自己清楚,她没中邪,只是死了一回。
两年前她还在南疆种花,一朝坠崖,再醒来便从阿夏变成了观星台的小道士陆夏,顶头还有个司监师兄。
她与陆夏容貌一致,然而从前过往却大相径庭,一个养蛊,一个修道,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她刚重生醒来的那一会儿,便宜师兄就把铜钱系在了道服上,说是安魂,但谁知道他是不是看出师妹身体里的魂不一样了,借口用铜钱来让她魂飞魄散?
只是这么两年过来,师兄确实待她极好,她也无病无灾,就是偶尔得借曾经摔倒伤头一事,来掩盖她对算卦观星等一窍不通的转变。
她观不了星象,看不透天命,不知重生机缘从何而来,更没想过,自己会在远离南疆千里的天子脚下,看见一张酷似曾经死对头的脸。
虽蒙着眼,但那隐约的面容,真的像极了他。
可惜国师身有眼疾,还丧了妻,端方且寡欲。
而她那个王八蛋竹马比她的蛊还会惑人,坏种一个,现在多半还在南疆冷笑她没长眼,好好走路也能摔下崖。
不可能是同一人。
想通这点,陆夏隐去心头酸涩,朝另一边走了。
*
申时,长公主终于得空,从主观台那边过来寻陆夏,问她观相的结果,以及宁青商何日何时会对她动心。
“就今日。”
陆夏微微弯唇,未着道服,此刻的她没半点修道的气质,倒像是那只一直在她身边飞舞的蝴蝶,流转灵气,貌娇,却又有着山中不知岁月的轻盈。
她抬手,那只蝴蝶就落到了指尖上,再而落到了长公主的肩头。
长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就见跟前的女冠谦逊解释:“一点机缘道法,长公主只需带这只蝶去见宁大人一面,所求定能如愿。”
三言两语,陆夏就哄骗走了这位尊贵但年岁未过十六的长公主。
十六岁啊。
再大点,她可就不好骗了。
陆夏想着搭上长公主这一层关系后,自己将得的那些便利,笑意直晕春眸。
然而她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在返回长公主营帐的路上,她迎面碰见了一行世家子弟,皆被绮绣,腰白玉之环,或一身骑装,英姿飒爽。
身为女冠,陆夏拱手低首,本打算退让开来,结果一道溢着喜意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陆司星?”
陆夏看过去,一人走出同行之列,几步行至她跟前,欣喜之余不忘道谢:“多亏你给的签文,我和清妍才能拨开云雾,坦诚真心。”
长相俊美的少年郎端足了礼数,乃真心实意地感激她,面上笑意深深,可见是好事将近,得意过春风。
而在他开口时陆夏就认出了人,再次客气拱手:“姻缘天定,世子无需谢我。”
这是广乐伯府的嫡长子俞策,他提到的“清妍”是户部侍郎的女儿。
他们二人也就是长公主先前提过的那对怨侣,本是你追我打、互看不爽的学堂同窗,结果那日他们刚出书院,一路争吵至长街时,刚好撞到了下值归来的陆夏。
陆夏趔趄两步,袖中用来学习诵背的木签忽地掉出一支。
赵清妍连忙伸手扶住陆夏,裙裾绽开,与她的道服拢成青云与月。
少女连声道歉,末尾不忘凶巴巴地瞪俞策一眼,怪他伸手揪她发绳,打闹分神才撞到了无辜路人。
俞策哼笑:“分明是你反应迟钝,要是我,影子还没挨到前就避开了。”
赵清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