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男子重洁守德,最极端的表现便是他们会身点红朱砂,以示爱慕对象自己身心如一,从未迷乱有过二心。
说直白点,红朱砂即是北周一百年前盛行过的守宫砂,用于检验女子罗裙贞洁,潜移默化地将女子视作其丈夫的私有财产。
一百年后的现在,此等陋习早早被废。
惟有南疆不同,南疆珍视女子,向来视男女无别。南疆少女也从未点过什么朱砂守宫,倒是少年们会在有了心上人后悄悄点一枚朱砂,别扭地藏着心意。
陆夏不知道宁青商有没有点过朱砂,只清楚他这人也是很守德的。
因为那日确定她彻底清醒,蛊毒不再发作后,他就跑了。
是真的跑。
他随手扯了下被她折腾凌乱的衣襟,低声说了句什么后匆匆下了山,再没回来过。
以至于她想道歉都找不到人影,无心养蛊,在高山密林里走了近百回,等他出现。可他没有回来,她也没有一直等下去。
那日天象异变,火红的云将天烧成灼灼昳丽的画,而她坠下了山崖——
是他找到的。
也是他来收的尸。
*
铃铛声响,清脆一瞬,又安静了下去。
过了许久陆夏才从梦中醒来,胸口沉闷钝痛。
她刻意遗忘的事情,原来用一个晚上就能记忆如新。
她掀开床幔,地平上无人,她掀起最外面垂放的遮光纱帘。宁青商不在,外间守着的是长夏院的女婢。
听到动静,女婢走进内间,已备好了新衣与洗漱温水。
今日正六品及以上的官员有朝会,宁青商进宫前叫小厨房备好了早膳。陆夏用饭时难免想起昨夜,以及中蛊的那夜。
与宁青商重逢后她自然也想起过那些,只不过不敢提,连道歉都不敢了,怕他再消失不见。她装作若无其事,安慰般告诉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她已经死了,昨日种种理应埋进土里。
可他却重提往事,还要她为他们算上一卦,就像是……在催她负责。
用过饭后陆夏也要进宫当差,离府前她在管家的带领下去见了宁青商请来授课的山长一面。
对方姓宋,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女娘,曾与夫在山中开设书院,选送学生百余人,常用龟甲摇卦测天象吉凶,也能算些近在眼前的杂事。
宋氏坚持让陆夏直呼她姓名,不必称老师。
北周少有女夫子,更少有如这般性情独特的女夫子。
陆夏应下,本是拜别后就要走,可刚走了两步她又转回了身,问宋氏:“您现在得空吗,能否为我摇一卦?”
她有意乖巧,唇边抿着淡淡的笑,乌发雪肤,是耀耀晨光下最好的一道春色。
很难有人会对温驯的小鹿或轻盈的蝴蝶设防。
尤其是,它们还那般漂亮。
宋氏也自然不会拒绝,拿出随身携带的龟甲与古钱:“陆司星想问何事?”
“眼下有一件事,我不做抉择,听从他意,是好是坏?”
宋氏将三枚铜钱放进龟甲,开始摇卦。
龟背有纹,中三格代表天地人三才,旁有十格,乃十天干,甲底有十二格,以表十二地支。
又因长寿,龟被世人认作是通晓古今可卜凶问吉的灵物。
宋氏连摇六次,六爻成卦。
陆夏看不懂六爻卦象,等宋氏默默算完再告知结果。然而在这之前宋氏补充问了一句:“若中途遇阻,事况黑白颠倒,陆司星是否会怨恨所听之意的这人?”
陆夏曾跟宁青商说过,他日后若欺瞒自己,她必定和他势不两立。
此刻面对宋氏疑问,她说道:“不会。”
闻言宋氏收起了龟甲,笑着祝贺陆夏:“此事长久辛苦,但终会拨云见日、百般安宁。”
是吉卦。
*
进宫前陆夏匆匆回了小院,取了安魂的铜钱再走。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就这样她还在路上碰见了向来勤早的卫三。
两人一同进了宫门,陆夏罕见道:“昨晚没休息好?”
闻言卫三狐疑地瞧向陆夏,她气色还成,不像他,眼下挂着淡青,疲倦浓进神色。他似是犹豫,斟酌后才开口:“陆司监没有飞鸽传信于你吗?”
陆夏眼皮一跳,在卫三的目光下绷住了表情,只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迷茫:“没有,我不曾收到……他在信中说了什么机密吗?为何单单给你传信?”
以陆寻渊的为人,他不会将要紧事托在信鸽身上,此等递信方式极不稳定,而既然是些不要紧的小事,他更没必要只告诉卫三一人。
陆夏心念飞转,昨晚陆寻渊应该也给她传了信,只是她那时不在小院,错过了那只胖信鸽。
她不能让陆寻渊知道自己在国师府过了夜,同样也不能在卫三面前露马脚。
卫三初入官场,虽对陆夏的观星本事不敢苟同,但对事不对人,二人到底是同道同僚,他从未疑过她的秉性言行,如实道:“陆司监说了些他潜入演教殿后见着的事……”他表情奇怪,似是不像回忆,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是别知道为好,陆司监没大半夜传信给你,许是怕信中描述太过可怖,担心吓到你,叫你一夜睡不好觉……”
陆夏沉默一会儿:“你没休息好就是因为这个?”
卫三木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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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台。
陆夏时时刻刻打着精神,一边忙着测定日月交食和岁令之数,一边等着陆寻渊回来,想了百种他问起信鸽传信时的应对之策。
朝会结束,陆寻渊回了星阁。
而一同入内的还有一只胖信鸽,正眯着眼歇在他肩头,累得羽毛都耷拉黯淡了下来。
陆夏一眼注意到它脚上还绑着信条。
陆寻渊将困倦的飞奴安放在一旁书架中的空位上,让它安稳入睡,随后在陆夏的注视下走到了她跟前。
“昨晚没收到信?”
陆夏乖乖点头,在陆寻渊问出“昨晚去哪儿了”这类话前,立马解释并留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