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陆夏在观星台隐隐约约听到奉天殿方向传来的礼乐声。
卫三正在收拾桌案,今天宫中设宴,他们这些没有参宴的小官可以早一些下值。见陆夏一直没有动静,他扭头看过来,一怔:“你是不是又发热了?”
说着,他起身跨步来到陆夏桌前,注意到她的脸颊同耳后红成一片,非肤白透着粉,而是更深一点。
陆夏摸了摸脸颊,没觉得烫,但确实有些疲乏的感觉,心口生着点点星火,灼烧得她不得平静。
“可能是屋里比较闷,热的。”
卫三见她神思清明,应该不是风寒或风热引起的,点头道:“入夏后一日比一日热了,我今早赶来当差的路上,那个汗跟水一样往下淌。”
陆夏莞尔,跟他聊了些暑热烦人的话,又一起收拾完卷册,正要往外走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心锁起,显露出几分闯了祸的不安。
“卫三,你先回去,我要去奉天殿一趟。”
“你是要去找陆师兄?”卫三难免疑惑,“我陪你……”
“不用了,”陆夏睫毛颤颤,一副纠结不已的模样,为难道,“我是去挨骂的……上次去国师府交抄好的五千文,国师交代我转话给师兄,我现在才想起来。”
卫三都跟着为难了起来:“你这……”
宁青商和陆寻渊各司其职,要是平日,这两人在宫中还真碰不上面。但今早有朝会,晚上有宫宴,想不碰面都难,难保不会聊上几句,然后提起陆夏。
卫三看向陆夏的目光都变得忧愁起来。
北周的国师是仁善心慈之辈吗?显然不是。
他生了张清越绝伦的脸,端得起仙人貌,可行事却狠厉无情,手起必定刀落,不留反局的余地。
不招惹他还好,若招惹了,难料后头有什么蚀骨之罚。
也不清楚,国师原先的性子就这样,还是痛失妻子后变得如此冷漠冷情。
卫三担心陆夏办错事,惹来国师不悦。
“也不用太担心,有师兄在,出不了大事。”陆夏反过来安慰他,“我现在赶过去一趟,说不定还来得及补救,你先回吧,不必等我。”
此刻的黄昏如黄沙一半散过长空,无风,但薄云片片排成了群,卷起水面波纹般的柔丝。
天闷,这是马上要下雨的迹象。
昏黄的光极快散尽,换暗色压城。
在宋氏的教授下,陆夏如今已能根据天象来预测天气,但要以此来占卜吉凶,不知还要学上多久。
最后卫三赶在大雨临地前出了宫,与陆夏在鸡鸣山下的宫道路口分开前,还不忘叮嘱她一句:“待会儿要是雨大,你就别出宫了,让陆师兄陪你留宿官舍吧,免得被雨淋溅再发起热来。”
陆夏说了声“好”,接着目送他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在雕鸾的阁楼后,她才收回视线,淡下脸上的笑,垂着鸦睫,缓缓舒了口气。
好热呀。
可能是快要下雨了,暑热凝在低空,闷而湿潮,令她的体温正在一点点往上攀升,四肢也跟着发乏。
给张榻,她躺上去蜷缩着就能睡着。
陆夏掐了掐眉心,唤醒些许清醒后,才走向通往奉天殿的宫道。
*
与此同时,奉天殿。
宫宴开始,数十位舞姬踩着乐曲鼓点登台献艺,身娇色妍,薄纱舞起时飘逸成云,叫那些从草原来的使臣看直了眼。
草原是什么地方?是靠马征战、靠武服人的地界,这里没有养人的风水,只有吃人的狼患,是以女子跟汉子一样硬,能弯弓射箭,也能扛起刀斧。
使臣看不起柔弱的小皇帝,却很是喜欢京中这般娇娇滴滴的女子。
惟有一人不同。
在陆寻渊斜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位台兰巫师。
叫人意外的是,他比事先想象的还要年轻,非草原人长相,身材也算孔武有力,但到底不如那些汉子使臣健硕,倒更像是京中的俊秀武官。
陆寻渊注意到他腰侧似乎别着一面小幡,眉头一跳,想起卫三早上来寻他时说陆夏生了病,要请上一日假。
请假也好。
不会与台兰的巫师碰上。
思索间,那位巫师饮了一杯酒,似乎看向了这边。
乌黑分明的眉眼,轮廓深邃,眉峰轻轻一抬,略显邪气。
陆寻渊刚要皱眉,他就又移开了视线,放下酒杯看向了坐于主位的永安帝,再稍稍偏头,目光便落到了永安帝左下侧的国师身上。
他只望了那么一眼,而后便意兴阑珊地盯起了自己的酒。
大概过了两刻钟,来了位太监,不知与万人之上的国师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底下一众京官看见他起身来到永安帝跟前,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席了。
不少京官交头私议,显然不信宁青商是真的身体不适,纷纷猜测他此举为何。
而宁青商离席时,该是下弦月出云的时辰。
奈何今夜怕是有场骤雨,晚云浓作一团,将天幕遮得一片漆黑,只余花灯光晕。
宁青商没叫人跟着,出殿时从太监手中接过一盏花灯,便独自行入黑夜中,满身霜寒寡淡。
宫阙深处,连灯火都照耀不尽。
宴席上太监与宁青商说的是“谢将军已将事情办妥”。谢晋成为玄青营指挥使,官职为正三品,有资格入宴。
不过他今日领了差事,礼部获悉后也就没有安排他的席位。
谢晋成将那副陨铁寒链放置在了宁青商的值房中。
今明两夜,他都在宫中度过。
体内积压的热意一回比一回更盛。
他不确定铁链能如同以往一样捆缚住手脚,也不确定陆夏是否会再夜袭一次,来他府中。
宁青商压下脉里灼烧的跳动,忍耐那几分缠乱的热意,稳步行过长廊、石阶,最后却在御花园附近的莲花湖旁猛地停住了步伐。
身形僵硬。
在夜中如玉山。
骤雨降至,使黄昏一过便是漆夜,在不透气的宫墙深处,惟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