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幕席仅存不多的记忆里,有一段是关于乔星桥小时候。那时他还没有灵智,他和其他万万座山没有任何不同。
乔星桥幼时住在山里的外婆家,她爱玩又喜爱夏天,整天顶个锅盖头满山跑,因此小时候又黑又瘦。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电视手机,童年的乐趣全来自于自然。她最喜欢的就是去屋子右侧的小潭里玩水抓螃蟹。
水潭是活水,上下连通着小溪,周围是丛生的树莓。
徐幕席第一次看她钻进树丛里摘树莓解馋的时候,就想到了山里的小山雀。
一样的活力,一样的生机。
入了夜,乔星桥侧躺在床上,双眼半睁着。
她一会儿想起自己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活日子,一会儿又想该怎么把徐幕席送到太虚宗。
许是睡前想的事情太过纷杂,她一整夜都没睡安稳。小段小段的记忆夹杂着梦境让她在夜里反复醒来又睡去,醒来时偶尔会低低地叫一声“阿灵”或者喊一句“妈妈”。
每当这个时候,她眼睛是睁开的,神智却恍惚着。
徐幕席一直抱着她,不敢抱太紧,因为她总翻身。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怎么让怀里的人安眠,他只会最笨拙的方式。
渐渐地,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此时月上中天,徐幕席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一些,也缓缓闭了眼。
“星……桥……”
天光大亮,徐幕席从后面搂着乔星桥,额头抵着她的肩,努力很久之后才憋出这两个字。由于不是很熟练,唇齿不清,两个字被他拖得又长又黏糊。
他已经念叨很久了,只是一开始含糊不清,乔星桥根本没听出来是什么,她也不嫌烦,就这么由着他在她耳边念。
徐幕席没想那么多,他就是觉得他的小山雀不高兴了,本能地想做点能让她高兴的事。
比如紧紧的拥抱,比如叫一声她的名字。
乔星桥醒了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想动,她向来喜欢赖床。
听到徐幕席念她名字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徐幕席听到她的回应高兴起来,一声又一声地喊她。
乔星桥不敢转过去,只偶尔回应一下。
她在自省,试图看清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从小念到大的是他,梦里心动的是他,下意识求助的人也是他。
乔星桥一度以为自己生病了,因为正常人不会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并全心地依赖幻象,即便幻象有着现实存在为载体。
现在这个人来到了自己身边,乔星桥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对待。
但她又反复地自省。
我对他真的是爱吗?
自己真的能永远喜欢他吗?
真的能对他负起责任吗?
真的能够承担起一段亲密关系吗?
他现在神智不全,自己能否钻这个空子?
这样对他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
问题接踵而至,乔星桥不断地自我怀疑又自我否定。
她想不出结果,便下意识地想远离他。
但乔星桥并没有把这些说给徐幕席听,她只是远离那个舒适的怀抱,然后自顾自地起床。
她忍不住唾弃自己,抱都抱了,现在装什么陌生人。
徐幕席也跟着爬了起来,穿好外衣后殷勤地去打水洗漱。
两人收拾好后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乔星桥带着他出了门。
她必须早点弄清楚关于太虚宗的事情。
“李朝奉。”乔星桥脸上挂起了笑,大大方方地行了礼。
朝奉看见她讶异道:“怎么,今天也来典当东西?”
“那倒不是,只是想向您打听点事。”
说着,乔星桥走进店内,掏出十几个铜板轻轻放在他面前,一边笑道:“您可是这镇上最见多识广又有资历的人了,这事除了您怕是找谁都不好使。”
朝奉看了眼铜板,轻咳一声,手一挥就把铜板纳入囊中,道:“怎么个事?”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您知不知道太虚宗?或者其他的仙门?”乔星桥压低了声音。
朝奉愣了一下,道:“就这事儿?”
乔星桥点了点头,作苦笑状道:“我一个妇人哪里知道这些……我那傻相公被仙人夸过一句资质尚佳,哪知道后来被家里人给害傻了!我这不是想着,人傻了,万一这资质还在呢?”
“那倒是可惜了……”朝奉这下眼里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举止也没之前那样轻佻了。
“太虚宗我可是第一大宗门,那可不好进。不过找仙门嘛,你可算是赶上了。明日便是仙门十年一次‘寻珠’的日子,有牛车专门送你们这些人去清平司大选。”
乔星桥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也不敢问得太仔细了,便问:“这车明天什么时候走?”
“从寅时起,未时末。咱们镇到云城的清平司只要一个多时辰呢。”说完,朝奉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颇为自得。
乔星桥连连点头,道了谢便走了。
她猜这时间如此巧合,多半是天道故意的。
徐幕席在门口等着,无聊地蹲着玩地上的石子。
“走了。”乔星桥轻轻踢了他屁股一下,把人叫起来。
她一边思索着得来的消息,一边慢慢地往回走。
十年一次的仙门“寻珠”,多半就是在凡间来挑弟子,只是不知道对弟子的要求是什么……看徐幕席这样子,年龄不小,要是根骨确实好,说不定也能被看上。
明日入云城不知道要不要官府的路引文书,这玩意儿乔星桥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他们两个黑户,又没有人脉,根本不可能拿的出路引。
但他们这是云城内的流动,应该也不需要路引。
乔星桥做不到面面俱到,只能事先把能想到的可能性和解决办法都想一遍,以防万一。
等回了院子,乔星桥把两人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好后就开始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