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无奈地放下碗筷,身后斗篷遮蔽下的长尾巴不满地甩了甩,硬是强忍住了被生人所接近的不快,任由男人对她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和她一起用餐。
男人生着一对碧色的眼睛,即使头顶上只是一盏吱呀摇曳的昏暗顶灯,他的眼睛亦如难得一见的宝石般闪耀迷人,透露出澄澈且昂贵的色彩。她见过不少蓝色的眼睛——在“废品”填埋场所,还有各种其他颜色的眼,但其实伊娜莎的人类居民是不会有这么多颜色的眼睛的,他们多数是黑色或是琥珀色的眼,只有少数人是因为基因变异而演化出其他颜色的眼睛。那些五颜六色的眼,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主顾”的个人爱好所安嵌进去的小玩意儿而已。
男人既不是人造人,也不是她认知中的克隆人,甚至不是伊娜莎的居民——在伊娜莎这颗小小行星中通用的二十三种语言中,没有一种对得上男人所用的。但口头语言不通其实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通过肢体语言也能将人的行为想法理解得七七八八,就像现在,男人吃完后站起来收拾好碗筷,而后很认真地站在她的面前,嘴巴一张一合,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吐露着她所听不懂的字句,但他看着她,右手放在胸前,很认真地在重复一句话。
“沙米尔。”她听懂了,然后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男人眨了眨眼,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开心,他弯起眼睛,似乎还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她没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身来朝着摆放碗筷的蓄水池走去,她脱下手套,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淅淅沥沥的水声逐渐充满了这一间小小的屋子,又显得寂静得可怕。
沙米尔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也许这件狭小的屋子也不允许他站得太远,他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抢先把碗给洗了,他不知道做什么,辗转几步又回到了他一开始趴着的那张沙发上。
他看到沙发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本薄薄的书,他翻了翻,发现已经不是自己几天前看的那本了——他忽然觉得有事可做起来,便饶有兴致地一页页翻看下去,书中的文字他虽然看不懂,但好在图画算多,囫囵吞枣地看也能理解个三四分。
他以前就是个热爱学习的人,他喜欢骑马、射箭,也爱绘画、弹琴和做饭,虽然这里的设备和他印象中所使用的东西有些不太一样,但仔细摸索一下还是不难学会的……但究其根本,也许是因为这个破旧廉价的家里无法换置更好更先进更方便的高科技产品,只能勉勉强强地用着上世纪淘汰下来的老旧产物。
他看书看到一半,忽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从书中抬起头来,忽而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被吓了一跳,正想问她是否有什么事,却见得她已经洗完碗并且重新戴回了自己的手套,然后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沙米尔放下手中的书从硬邦邦的沙发上爬起来跟在她的身后,她带着自己进了平日里总是关着房门的那间屋子,然后打开了头顶的吊灯,又指了指摆在屋子里的那张缠满了电线的床铺,让他躺上去。
他看到这张锈迹斑斑的铁皮床,心里下意识地有些发憷,这张床让他想起了童年时期跟随队长游历之时曾经在乡野间看到的非法行医之人为了戕害可怜病人所设立的病房,而时隔久远,他竟然也要成为那可怜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她,又看看那张睡上去不知道会不会立刻就散架的床铺,在历经无数思想挣扎后,最后还是视死如归般躺了上去,他双手交叠在穿着柔软白衬衫的腹部,闭着眼睛,一副安详等死的模样。
“……”语言不通,她并不想手舞足蹈地和这人解释她不是要害他。
她拉开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摆放得杂乱无章的零件中翻找出一个由洁净布条包裹着的小东西来,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从另一边装放药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根全新的针管,又找出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药水瓶子。
在她叮叮当当地找东西的期间,沙米尔有些忍不住偷偷睁开了半只眼睛,歪着脑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当看到她拿出针管并将小瓶里的液体吸入管体后,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逃跑的念头。他放在小腹上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倒是很想问问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显然,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手舞足蹈地比比划划。
她在他的身上洒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阴翳,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金色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推了推针管的推杆,一小股透明的液体从针孔处溅射出来,甚至还有几滴就溅在他的手背,这场景别提有多诡异了。
她伸手将沙米尔的小臂抻直,又上手摸了摸,似乎是在确认他手臂上血管的位置,过分冰凉的触感让沙米尔不由得颤了一下,但下一刻,比起手指更为无情冰冷的针头就扎进了他的静脉血管,连带着将药水推入了他的身体,带来了一阵像是蚊虫叮咬般的细微疼痛,还没等他仔细思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眼前就一阵阵地发昏,紧接着便两眼一翻睡了过去。
她将针管从沙米尔的血肉中抽出,甚至还很贴心地处理了一下他手臂上留下来的细小伤口,她将手术刀从消毒柜里拿出来,然后展开了那布条里包裹着的小东西——正是前几日获得的芯片。
她看着手心里静静地躺着的芯片好一会儿,而后才拿起手术刀,朝着躺在床上的人走去。
她虽然不喜欢酒馆里那个没教养的男人,但不可否认,他说得是对的,她将沙米尔翻了个身,摸到他后颈凹陷下去的位置,在上面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四千五百利亚……或者说三千利亚,已经是她正常开销下将近两个月的生活费,而她现在却要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赔上自己未来两个月可能稍微过得好一点的生活,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些亏。
但看在他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甚至还愿意给自己做饭和处理家务的情况下,她就既往不咎了。
她将小指指甲盖般大小的芯片放进去,看着那张小小的硬质芯片发出了浅淡的蓝色光彩,紧接着像是生出了手脚一般扒住了男人的血肉,若非他死亡,这张芯片就不可能轻易取下了,再将伤口缝合,这一切便就算大功告成了。
……
沙米尔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上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