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刚下过一场雨，这时才降到东坊来。
已经入夏，又是午后，水汽蒸腾起来，非但没有压下燥热，反倒将晒了半日的暑气带了出来。
候在孔府侧门的江管事却忙得顾不上擦鬓角的汗，忙让人回去取了几把伞来，自己仍是往街巷口张望。
雨势渐小，一道身影策马而来，是府上派去渡口负责报信的小厮。
“来了来了！”
“蠢驴！还不快滚进去禀报。”江管事抬脚一踢身后仍杵在原地、正拿袖子抹汗扇风的儿子，又嘱咐一旁的丫鬟婆子，“一会都放机灵些！若有谁敢怠慢贵客，你们知道下场！”
“是。”众人皆应声道。
须臾，一辆马车从街巷缓缓驶入，在门口停了下来。
江管事令人搬来车凳，又领着两个婆子亲自撑伞过去候着。
车上先是下来了一个水灵灵的粉衣小丫鬟。那小丫鬟见了生人，也不露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只跟在婆子后头等。
而后婆子才从车里搀出一位容貌昳丽的小姐。
“二小姐，老爷夫人都在前厅等您。”江管事笑道。
“有劳了。”被称作“二小姐”的年轻女郎只淡淡地应了声，便兀自上了台阶。
粉小丫鬟在旁边帮忙托着裙子，脆生生道：“辛苦管事。我们此番入京共带了两个婆子，两个小厮，余下的人还在后头呢。”
江管事忙陪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回头吩咐了几个婆子接应，又跟上去，“二小姐随我来，老爷、夫人、大小姐都在前厅等着您呢，唉——仔细脚下。”
一时到了前厅，座上坐着的三人见江管事领着人来了，倒是神态各异。
大小姐孔辞雪第一个站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妹妹回来了。”
孔夫人顾氏本坐着抹泪，见女儿进来，泪珠更是如雨地下，半晌见大女儿拉着妹妹到了自己面前行礼，才起身抱住她：“二丫头……”又止住话头，抽抽噎噎地说不下去。
孔尚书看着妻女抱作一团，眉间愁云密布，半晌才道：“晞儿才回来，快别哭了。”
孔晞这才对着孔尚书行了一礼，眼眶有些发红。她身量纤瘦，眼睛好似水面的柳叶，偏又生了一对水弯眉，眉头微微一蹙，仿佛就受了天大的委屈，惹人怜爱。
孔尚书长叹了一口气。
想当年，因顾氏胞弟成婚多年，夫妻恩爱却无所出，丈人便做主让二女儿过继，顾氏虽大闹了一场，却仍没拦住，孔晞打小就在她二舅舅身边当亲女儿养着。
可惜到头来还是要将她接回来。孔尚书讽刺地想。
顾家是下海经商起家，在苏州当地很有声望，因着过继的事，顾氏同家里头闹翻了，孔尚书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个二女儿。
所幸顾家只得了这么个外孙女，传言孔晞在苏州家中很是受宠，如今一见果然被顾家养得如珠似宝，跟京中的贵女相比也不遑多让。
“晞儿颇有些夫人当年的影子。”三双眼睛盯着，孔尚书少不得说上几句体己话。
“是了，我说妹妹像是打哪儿见过似的，原是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孔辞雪打趣道。
顾氏那厢刚收拾好了泪水，被这话一逗，禁不住笑了起来，握着孔晞的手道：“你姐姐最爱浑说，你权当没听见便是。我已让人收拾好了屋子，现下带你去看看可好？”
孔晞点点头，又去辞孔尚书。
“这屋子，今日才算物归原主了。”
顾氏一踏进院子，不禁又伤怀起来，孔辞雪忙劝道：“母亲何必又惹妹妹难过。”
“是了。”顾氏揩了揩泪，笑着问孔晞，“还喜欢么？”
孔晞弯起眸子笑了笑：“喜欢的。”
“喜欢就好。屋里你姐姐还送了不少东西给你，一会也看看不喜欢。”顾氏拉着两个女儿的手，闻言，更是欢喜。
孔晞也抿着唇笑：“我也带了东西给姐姐。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孔辞雪早知晓自己有个妹妹，这么些年对孔晞不是没有好奇，今日见了又觉一见如故，当下便捏了捏妹妹的手：“这话说的生分。”
年轻小女郎凑在一处总有话说，顾氏却只管瞅着两人看。
两姐妹生得并不相像，大女儿生得像丈夫，凤眼，鼻子高挺。二女儿却生得像自己，尤其是眉毛眼睛，真如孔辞雪所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顾氏又想起自己的弟弟来。怪道当年他求自己将孔晞留在苏州，他们姐弟生得相像，任谁看了这丫头不说一句这是顾家的小姐呢。
她要谢谢这次宫里头挑人，女儿这才回到自己身边了。思至此，她又紧了紧两个女儿的手。
“这些年，家里可有让你读书？”顾氏问道。
“读了诗经，四书之类。”孔晞道，“也学了算数。”
“还是这个坏毛病，女孩子家怎好学算数？”顾氏皱起眉头。
孔晞也不恼，软软和和地笑起来：“我自己也喜欢。”
“傻丫头。”二女儿这副乖巧样子，顾氏是越看越喜欢，半晌，抚着她的发丝道，“你舅舅将你教养的很好。”
这一句话，也算是同顾家和解了。
正闲话着，前头来了丫鬟说何家来人了，顾氏领着孔辞雪匆匆去前厅待客，孔晞才得闲饮了口茶。
“豆蔻，你去外头看着婆子们搬东西，东西都收在哪也一并交代清楚，别忘了打点打点。”孔晞趴在案上，道。
“包在我身上。”豆蔻拍着胸脯道，“我办事小姐还不知道么，放心罢。”
此时雨早已经停了，孔晞看着窗外陌生的院子，后知后觉地生出彷徨。
京中一应事物都是新的，只有梨树还同苏州家里一样。
也算半个旧人了。孔晞心想。
孔晞对顾氏并不熟悉，故对着她，话也只说了五六分。譬如每年她都会像表兄那样跟着家中长辈在外头游历，也学了骑马，并不是只坐在闺中念书弹琴绣花。
而此番回京的缘故，孔晞其实也知道。
宫里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