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提前搭建的知识框架,没有辅助参考的样本与案例,因此没有丝毫的解析余地。简而言之:没有DATA。于是他的选项变成了有且仅有的一个。
“你对宗方老师怎么想?”他问,“你对他——不让你参赛——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森川蒙了,整个人仿佛宕机似的:“……你好突然,是谁……算了。”她顿了顿,正色答道:“说不失望是假的吧?但是,其实,我多少松了口气。”
这个答案倒不出格:“比赛会让你感到压力吗?”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子露齿一笑,“我的左手,恢复得不是特别好。乐团的训练量越来越大了。即便长笛不怎么重,我也经常感到身体上的负担。这样的情况,让大家没法放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所以。”森川说,“该不会,是间宫让你来问的吧?”
柳:“?????”
这不失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应。
柳在启口之前想了许多,许多许多,多得足以让他的思绪拐过九曲十八弯,进而咽下那一声“不是”,改换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但他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有谁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森川宣布:“我饿了!”
她跳下桌,开始收拾曲谱、笔袋,而后将长笛拆解成一节一节,分别嵌入乐器盒子的凹槽里。“你不回家?今天——”她往窗外张望了一番,“今天有盂兰盆节的庆典,是不是?”
“是。”柳说,“巴会来么?”
“小铃不在。”女孩子收拾了包,柳竟从拉链的夹缝间瞥见了习题集的一角,“本想和她一起去庆典的,对了!”
她抬起头,瞳孔又变得亮闪闪的:“你去不去?今天幸村和真田没有同你在一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这更加、更加地不失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询问了。柳意识到他多少开始习惯这份森川式的冲击感,且为这个事实倍感庆幸。这一次,他仅仅在三秒钟之内做出了回答:“好。”
※
盂兰盆节的庆典很热闹。时值暑期,年轻人们皆有装扮一番的心思与余裕,如森川与柳这般规规矩矩着校服者反而成了少数。“你去买章鱼烧,我去买关东煮怎么样?”女生翻着美食小册子问,“然后要去哪儿呢?”
“刨冰如何?”柳建议,“我想我会比你快些,我可以先一步去刨冰摊排队。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我要芒果味的。”森川发出感叹,“这也太有效率了!抓你一起果然是对的~”
似乎,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了。柳极小幅度地笑了一笑:“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章鱼烧的队伍移动得快,关东煮则要慢些。柳拎着两盒章鱼烧走向刨冰摊时,森川从手机端发来了消息:“你要什么?”附上一张关东煮的品类表,她终于快要排到柜台了。
“鱼板、昆布、北极翅。”柳回复,“清汤口味,各两串,谢谢。”
“我也喜欢清汤口味的昆布鱼板北极翅。”森川说,“你真的很有品味啊~”
柳失笑,但他没有回复。因为森川已经开始同老板比比划划地交谈,再没有打开手机的余裕。不多时,森川举着两个纸杯走到他的身边:“吃不吃?”
“广场那边有座位区。”柳顿了顿,“饿了就先吃吧,你往里面站些。”
森川换到了他的里侧站着,高效率且不失仪态地消灭了五串关东煮,一份章鱼烧。柳以余光观察她的吃相,确信此人不说话时——包括专心干饭时——的确乖巧漂亮。只是人一开口,熟人限定的活泛本性便藏不住了:“你真的真的不吃?等我们买到刨冰了,你会面临‘这个这个还是这个’的选择,不要紧吗?”
“刨冰的优先级最高。”柳说,“然后是章鱼烧,关东煮(关东煮有汤)。还有别的方案么?”
森川佩服地点点头:“你的逻辑非常清晰……”
说话间,队伍向前移动。柳不经意间一个抬头,恰与前头买了刨冰的人四目相对。柳一怔,对方亦是一怔。森川正低着头回复消息,迟迟抬起头时,那人已经扭头大步走开了。“等一下间宫!”他的同伴一边喊着,一边追了上去。
人声嘈杂,森川着实听不清那个音节。她注意到了柳的眼神,猜测大约是认识的人:“谁啊?”
“间宫。”
“哦……”
肉眼可见地不感兴趣。柳问:“你拒绝他了?”
这话着实是一个幌子,因为“间宫是否向森川表白”这一问题尚不明晰。谁知森川嗯了一声,竟承认了:“他好像真的很难过。”
“所以?”
“没有所以。”女生打了个哈欠,“这是青春的疼痛,除了承受有什么办法呢?”
柳愣住,而后轻轻笑了一声:“你同幸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一定是‘青春疼痛制造机’的那类人吧。”森川嘀咕,“确切地说,你们打网球的个个都是……”
地图炮开到一半,柜台竟然近在眼前。柳付了钱,转手将黄灿灿的芒果刨冰递给了她,“青春疼痛”的话题便再没提起过了。
两人在广场附近寻了一处长椅坐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边观看广场上参与盆舞表演的人群。乐声、人声,距离远得刚刚好,近得亦是刚刚好。柳在微妙的感怀之中侧目,意外瞧见了一张寂静的脸庞:森川望着天空,仅是空茫茫地望着,脸上没有笑容。洁白圆月高悬之下,盂兰盆节的快活空气经由盆舞的人群扩散开来,而森川是格格不入的。她的身体轻纱似的月光裹住,再也无法融入热火朝天的空气之中了。
“森川?”柳说。
森川眨眨双眼,回神似的:“什么?”她揉了揉眼睛,唇角重新聚起了一个笑容:“啊,好困。我们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