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平步青云也是意料中事。
如今放眼满朝文武,除了少师大人是紫微星降世、神仙一般的人物,文治武功远超众人,实在令人望尘莫及,便是与其余人等相比较,小赵大人也足算出色了。
更何况,这门婚事,是郡主最孺慕的亲祖父,已故的显圣皇帝所赐。
郡主与先帝爷历来祖孙感情深厚,先帝病危时处处为小孙女考虑,这才择定了这门婚事,以郡主的聪慧,自然能明白先帝的良苦用心,所以前些年,郡主和小赵大人相处还算融洽客气。
可这些日子,郡主一改常态,几次拒了赵夫人花会茶课的邀请,又对上门探视的小赵大人屡屡推辞不见。
……
翰林院与皇城相隔不过一坊三街,等闲人不能随意接近。
今日春光明媚,憬仪索性不肯窝在马车里,由壁青和袖丹相陪,缓步绕过翰林学士们平日办公的前堂,沿着青石板路往遍植冬青的后院走去。
一路走来,不知哪里的杏花随风飘来,粉白色的花瓣“簌簌”飞过,落了她一身。
今日却不太巧,徐大人在前头待客,壁青便将一盒蜜枣山楂糕交给侍奉徐大人的小厮,又陪着憬仪往茶房漫步而去。
赵明甫闻讯匆匆赶来时,所见到的便是临窗而坐,在明艳暖阳下捧茶细品,一身碧青色衣饰似是泛出莹莹光晕的憬仪。
待走近了,他又见憬仪的云鬓鸦发间掩映着几片淡绯色的花瓣,红花绿衣相配,在别人是俗气,在她,却如花神临凡。
好女静姝,即便只是端坐在那里,一颦一笑都鲜妍动人,远胜过翰林同僚们争相传阅的美人仕女图无数。
赵明甫的脚步不禁为之一滞,心如擂鼓,脑海中浮思联翩。
憬仪正透过窗棂看向外头的蓝天,听见动静时回眸看来,与赵明甫的眼光对了个正着。
她微微一笑,招呼道:“你来啦,快尝尝皇祖母宫里的点心,我特意带来的,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语气熟稔亲切,全然不复方才在马车里提到赵明甫时的冷淡。
赵明甫“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方撩袍而坐。
这赤色点心入口即化,融合了蜜枣与山楂的酸甜味道,赵明甫却好像尝不出味道。
只因憬仪一直面含浅笑望着他,这目光令他如坐针毡,双耳渐渐红透,那还顾得上口中的滋味。
“妹妹前些日子一直抱病,身体可好些了么?我近来忙得厉害,便让母亲送了些药材过去,妹妹收到不曾?”赵明甫慌忙找了句闲话,试图打破无措。
憬仪眸光绕着他面上转了一圈,方才悠悠收回,盯着手中茶盏,道:“好些了,多谢兄长一片心意。”
“至于药材么,我已经病愈,倒不必劳烦伯母了。”
她心中低嗤,面上依然笑靥不改。
赵明甫一愣,举着蜜枣山楂糕看向对面如花般盛放的人儿。
他明明记得母亲说已经派人送去了,怎么听她的意思,像是并未收到?
“明甫兄长才点了翰林编修,公务繁忙,倒有些见瘦了。虽则忙碌,但也要注意保养。”憬仪点到即止,便一手托腮,眼含几分关切望他,不动声色绕开话题。
这戳到了赵明甫内心最抑郁出处,他不禁低低咳嗽一声,霎时间心中的不愉冲淡了疑惑和缠绵情思。
从前他自负聪颖绝伦,才思过人,以博闻强记傲视于同侪。人也生得不俗,宽衣大袖加身,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京城谁不知赵家玉郎的翩翩佳公子之名。
有这番声名在外,一朝点为探花,更是风光无限。那日着锦袍打马游街时倒衬得同科的状元郎都不如他耀目。
可待他进了翰林院,见识过天下英才的本事后,颇有些从云坠地的感觉。
若是一般同僚倒也罢了,即便再厉害,也不会胜过他多少。
唯独那位他仅见过几次的少师大人,实在令他生出了极深的挫败感。
今日少师大人来翰林院见徐大人,赵明甫奉命呈上近日撰写的几篇文稿,可少师大人略略扫视几眼便不甚在意撂在一旁,可见文章并不算十分入他的法眼。
而徐大人打量他时质疑的眼神更是令他难堪得抬不起头。
正逢憬仪侍女来请,他便逃也似的出了玉堂,一刻都待不下去。
此时他紧抿嘴唇,不言不语,只因那股屈辱感又如影随形袭来,实在憋屈。
憬仪看出他兴致不高,若有所思,也不多问。
而后她的目光却被赵明甫腰间一物件吸引。
“明甫兄长,何时新作了这枚荷包,怎么以前从未见你戴过?”她状似无意询问,眼神却默默移向他的面庞。
赵明甫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憬仪所说的是他腰间那枚靛蓝色的荷包。
他不甚自然地摆摆手,道:“这个是母亲前两日无事缝的,你生病了,自然不知。”
憬仪缓缓点了点头,点评道:“这翻针绣的布料到底不一般。”
赵明甫大约是真的忙碌,叮嘱过她添衣加餐后,便匆匆回了办公的庑房。
在茶房外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后,憬仪脸上浅笑顿时一收,正要转过身吩咐壁青几句,口中的话语却在下一秒噎在喉咙间。
一道颀长清峻的身影背光而立,身后日光大炽,令憬仪不得不抬手挡住些许光芒,以至于看不清来人脸上神色。
可是憬仪又莫名感受到面上被一股灼灼逼人的视线所袭,令她的脸颊微感刺痒。
“师……”
憬仪下意识开口唤道,而后她轻咬唇瓣,迟疑片刻,还是改了口:“宣大人,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