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也不知道找到他想干什么，就想找到他，就想见到他，这股一定要找到他的冲动，与当年毅然决定离开的邪劲完全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当年的心境是愤怒的，不甘的，混乱的，然而现在这些感觉随着时间而消散抑或习惯于深埋血肉她不知道，她竟在这一股复杂而混乱的感觉中感受到一丝愧疚……
手术室没有，会议室没有，消毒室也没有，她走到楼梯拐角，站住了。
她从自己这番愚蠢又冒昧的举动中清醒了，顿觉无趣，低头转身欲回，忽然瞥见一个高高的男人从洗手间走出来，直奔大门。
许蔚然拔腿追，眼都不眨的直愣愣的盯着男人的背影，贪婪又渴望的样子，像犯了病。
男人步履极快，绕过大厅穿梭的人影，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
许蔚然张张嘴想要喊住他，但眼微垂瞥见等候厅抱团酣睡的家属或病人，以及墙上贴的保持安静的标语，愣愣的没敢开口。
直到看见男人穿出人群，出了大门，她迅速追上去。
几步跑下台阶，看向前方路灯下越走越远的男人，喉咙的声音再也憋不住，她叫：“呈昱京！”
男人听见了，他停了下来。
一声清脆的咔嚓，火苗闪了闪，紧跟着晚风吹来一股浓郁的烟味，他一手插兜，一手夹烟，吞云吐雾间，不太客气的道：“干什么？”
深夜是一天中最静谧养神的时刻，他却在一根烟提神。月光洒在他笔挺的背上，凝聚在他空阔的肩上，睫毛黑发间晕着一层如水如粉的润光。
明天白天大概率有个好天气。
大概没听到回复，呈昱京转过身来，看向她，脸上表情被吐出的一口烟遮住了。
他凝视着许蔚然，看她一路因奔跑而紊乱的呼吸，深一口浅一口的平复心跳呼吸频率，见她一手落进白大褂口袋里，再掏出来手里就多了一个香囊：“呈昱京，这给你。”
他眸光闪了闪。
待烟散，没有任何多余而越界的表情。
两人站在朦胧的月色里，望着对方，周遭静谧，隐约有虫声鸟啼。
呈昱京：“那小子给你的，我不要。”
许蔚然：“他说给医生的，你我都是医生，我用不到，你大半夜还在抽烟，就送你啊。”
呈昱京接过香囊左右看了看，道：“你这叫什么？借花献佛？”
许蔚然：“物尽其用。”
“谢了。”他揣兜里，继续吸烟。
见许蔚然不走，倒是站那闻二手烟，不禁皱眉：“还有事？”
许蔚然也不知道怎么了，张口就说：“突然想起来我自从回来后还没有和你好好说说话。”
呈昱京敏锐察觉她要往事重提，可他却丝毫没准备应付，只语气生硬道：“有些话还是不说最好。”
许蔚然点点头：“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你没什么话想问我？”
呈昱京眯着眼，深深吸完最后一口烟，似乎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是挺多年了。”
一把狠狠搓灭了烟头。
“就没有想问我的？”许蔚然又问。
呈昱京似乎被一股烟熏着，眯了眯眼，说：“以前有，现在没了。”
“那换我问你？”
呈昱京一时没说话，许蔚然当他默认了。于是她问：“过得怎么样？”
“挺好。”他说，许蔚然等了一会，可能想等呈昱京一句“你呢？”对方显然没这个想法。
只双手插兜，安静的站在她的对面，偶尔看她一眼，许蔚然捕捉到他的眼睛，看着不移开，轻声说：“我过得挺糟的。”
两人眼神就像两块磁铁，呈昱京就对视她的眼睛，听她说国外。
国外的饮食很多难以下咽。
国外的人体味很重。
国外的房租很贵，房东有点心理疾病。
国外的医疗设备先进，制度考核森严，职场生存压力极大。
呈昱京脸色由平静转而缓缓僵硬，他晦涩地揣摩她的话，考察似观察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心底终于得出了合理解释。
他极快地勾了勾几近绷平而僵硬的唇，好似因看穿了她求同情的戏码而感到好笑而又不动声色的克制笑。
“我早就跟你说过，要么一直待在美国，不然回来一定后悔。”
许蔚然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里面流露出了被毫不留情戳穿后的尴尬和隐痛。他紧紧地锁着眉头，目光坚定认真，她回想一番，重逢后的每一次的提及过往，他都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的内心穿透。
她嘴硬：“我没有后悔。”
“你有。”笃定的两个字。
“我也不记得你跟我说过这句话。”
他轻轻笑了一声，皱着眉勾着唇的样子谈不上在笑。也并不想在过去的事情上死缠，两人不是菟丝花，至少清醒的时候，谁都不是。
他说：“那是我记错了。你特别跑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他不关心她在国外的一切，就像当初她义无反顾抛下他那般决绝。工作中的事两人相处的敞亮，可私下，他们互不关心，更没心思像年轻时彼此试试探探，兜兜转转。
许蔚然却也不脸红，也并没被他的态度扰乱心绪，她淡定得一如平常，仅仅脸色比刚才沉了几分，她很果断的转移话题，
“胳膊伤还疼的厉害？这事，谢谢你。”
呈昱京客气说：“同事，换成别人也不会坐视不管。总而言之，我是为了科室荣誉。”
“哦，科室荣誉。”许蔚然点点头，礼貌说，“我刚来医院报道那天，也是…”
“许医生。”呈昱京叫住，漆黑的眼珠盯着她，不再继续虚与委蛇，打断所有她的吞吞吐吐和弯弯绕绕，“你有话直说。”
许蔚然：“以个人名义，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
呈昱京盯着她半晌，特意克制的表情已不再掩饰，冷漠和讽意半分不减，仿佛之前种种相处中的温和包容全是假象，此刻的他，才最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