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这个名字隔三差五就往耳朵里钻,不由一遍遍去回忆,所以轻易就辨出他真身。
可不正是陈孟瞻。
旧日里她寄居在叔父家时,婶母常念叨的,那位“前途无量”的内侄陈孟瞻。
恍完了神,千扬还记得回头朝高座上的人一望——这就是他所说的惊喜?真够无聊的,他脑袋被门夹了吧!
千扬懒得去想官家究竟有什么居心,她对陈孟瞻没好感,这同官家并不相干。当下退后两步,面无表情道一句“陈大人”,便抽身要走。
殿前没有多少人,皇后已率先回了福宁殿,唯独官家还在里头的高座上,讳莫如深地望着她。千扬莫名觉得此时的官家很碍眼,索性连招呼也不去打了,扭头就往庆寿门上去。
“娘娘......”谁知陈孟瞻却喊住她,“一别经年,您过得好吗?”
千扬本不打算理他,可听见这句酸话,没忍住回头呲哒他,“陈大人不长眼睛吗?好不好的,今日您所闻所见,还不明显吗?”
陈孟瞻呆了呆,“娘娘......好像变得同从前不一样了。”
那不然呢?十四五岁寄人篱下的孤女,同天子身侧尊荣无两的宠妃,难不成无甚差别?
千扬顿住脚步,认真望住陈孟瞻,觉得有必要彻底结束这段莫名其妙的尘缘,“陈大人,有些话,今日我便同您说清楚——我幼时曾蒙叔父婶母照看,同您相识一场,也是难得的缘分,只是那缘分到不了旁的上头。如今我是天子的昭仪,陈大人您也有您的大好前程,合该各自安好,不该有的想头,便就此打住吧,您说是不是?”
陈孟瞻一张脸白了又红,千扬没等他开口,撂下总结陈词,“陈大人别再往宫里头递话了,私相授受是多大的罪名?您的话,我也不想听。我心中从未有过大人,往后更不会有,我过得好不好,也不同陈大人相干......就这样吧。”
“娘娘怕是误会了......臣从未向娘娘递过什么话啊。”心中肖想是一回事,付诸于行动,那全然不是一个性质了,陈孟瞻顿时显得惶恐而无措,“臣身为台谏官,循礼法而尽谏诤之义,如何敢以身试法,触背宫规?”
是啊,陈孟瞻小小的五品官,怎么就敢朝内廷伸手呢?这才合乎情理。那这么些年,是谁打着陈孟瞻的旗号,隔三差五往朝云殿传信儿?难不成是鬼么?
千扬茫茫然携着西兰往回走。西兰方才虽未在近前,可朗朗天光下隔老远也能瞧周正,那副册使,果然是熟人。
“娘娘,您同陈大人说明白了吧?他失魂落魄那样儿,想必不会再来烦扰您了。”
千扬却只想着一件事,“西兰,往年陈孟瞻往内廷递话,你见过他人没有?”
西兰摇头说那哪儿能呢,“当然是差小女使上朝云殿来传的信儿。宫禁森严,是我能逛上外朝去,还是陈大人能溜进内廷?是我不要命啦,还是陈大人他不要命啦?”
果不其然,大约是另有其人,可这整桩事依旧透着荒谬。千扬问:“那传信的小女使,回回都是同一人么?”
“有那么两三个吧,并非每回都相同。”西兰纳罕瞧她,“您打听这个做什么?陈大人究竟同您说什么了?”
千扬一时没答话,西兰不由回头扫了眼,遥遥可见那陈孟瞻依旧立定在原地,高阔的宫墙殿宇间,伶仃身影愈发显得单薄无助。
西兰“啧”了声,“这陈大人虽然死缠烂打有些讨厌,却也算是个有毅力的,只可惜啊,这毅力用错了地方......”忽而咧嘴一笑,“您别说,陈大人其实也办过桩好事,若不是他,您同先帝爷两个,还不知道要耗到多早晚去呢,多亏他歪打正着,替您两个捅破了窗户纸,也算是他的一件功德。”
千扬的眼神慢慢黯下来。今日她受册封为昭仪,天子妃嫔,玉牒上正经造册,名正言顺的先帝儿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这时候说这些,实在不合时宜。可热热闹闹一场喧嚣,只令人意兴阑珊,越发怀念旧日的琐碎温情。
千扬慢慢勾起一点笑,“你要这么说,倒也不错。”
“可不是嘛!那年科试放榜,先帝亲自召见进士科列前十的考生,里头就有陈大人。那日赶巧了,轮着我在勤政殿里站班,那十人往殿上一站,就数陈大人最显眼——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二十岁中进士的,陈大人可算是古往今来都排得上号的了吧!”
西兰侧着头回忆,“先帝应当也十分看重陈大人,特特将陈大人留到最后,允他开口讨赏。旁人讨的都是什么官家的墨宝,官家的箴言呀,唯独陈大人,开口就向先帝讨一个人。”
千扬说:“其实我同陈孟瞻真不太熟,在叔父家的时候,一年至多打上两三回照面,那会儿要不是先帝提起,我都不记得这号人了。”
西兰笑说没法子,“谁让您生得美呢......不过这陈大人真敢说,空口白牙就说先帝御前的一位女使,是他的青梅竹马,请先帝赐婚。也就是打量先帝爷好性儿,要换成如今这位官家,新科进士要敢第一回面圣就如此孟浪,只怕立时就给打回白身了。”
西兰想了想,又说不对,“其实先帝爷也没那样好性儿,陈大人走后,我就瞧出先帝爷心情不太对了,结果您当晚就留宿在了寝殿没出来......我这才咂摸出来,先帝爷连吃味儿,都吃得那样张弛有度,与众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