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大绿、春夏秋冬各自所用的的七八条,加上新娘陪嫁刚带过来的没有数过。
此刻都横七竖八、乱糟糟散落得随地……
画面好似两口子打了架,哪里是新婚?再看地上,正有个人蜷缩而躺,像是醉了,又像是……病了。
那一身新服,同那五颜六色的喜庆杯子打成了结,分不出个完整。人那样躺在地上分不清状况,或是还有口气……
祝存远突然心头钝痛,险些站立不稳。原本精神气十足的一个人,瞬间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整个人佝偻着扶着墙壁往前走,到了新娘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与她挨着。
陈月娇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模样,卷在被窝里就那么在地上躺着,像个十足的疯子。
祝存远心里先前旺盛的喜悦顿时被抽走,化作了十足的悲愤。
也许是他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这辈子才要经历这些糟心的事。从前是讨不到媳妇,没人愿意跟他,命里自带丧气,讨不到老婆是他活该;上个房顶跌下来摔残,也是他活该。
因祸得福,能娶个媳妇了,还是个傻子。他都高兴地跟个什么的似的,以为这辈子的晦气事都过了,好日子要来了。
可眼下这个样子,他原本就觉得不真实的幸福,去得也太快了。
这刚娶进门连个正儿八经的面都没见上一面的媳妇,怎么就这样了?祝存远越想越心酸,整个人都涕泪横流了,不知所措,悲伤至极。为什么要要这样来伤我的心!?
——我们成婚了,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好好地过完这一生?连一个让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对彼此诚心相待的的机会都不给?
为什么?
祝存远哭,哭完又笑。看着那个躺着不起的陈月娇。他抬起那支灵活的手,想替她理理凌乱的发丝。
抬起手,又作罢。痴痴看着,内心像糊上厚厚的浆糊,一片空白。
他开始想自己这沉闷无聊的人生——从头到尾,从记事到现下,想了个清晰,却也忆了个模糊!父母没的早,却还有个凡事都胜过他的大哥。他这个大哥心性极强,不喜欢做事身后有他这个个拖累,大哥老早出门去过安生日子了。这偌大的家就他这么一个人撑着。
说是家,也是违心。哪来的什么家,不过苦苦支撑罢了。
算命的一早就说了他这个人命格硬,不是个好相与的,亲近的人多半是短命、夭寿,而他自己活着多半是妻离子散,孤独终老……
真是去他娘的命,老子克他祖宗!
想完了这一生,又觉得那么多苦日子都熬过来了,今后无非还是那些,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这也差不多都过去了一半,就尽管如此吧。
他仰天长啸一声,决定站起来继续往前。
然而奇迹的到来就似是那一声长啸般惊天动地。
睡梦中的人,应该就是被那一声吵醒。就见陈月娇顿时坐起身子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人虽然醒了,脑子大概是彻底沉睡了,陈月娇盯着祝存远仿佛见了鬼。
陈月娇手脚并用一顿乱踢、乱抓,冲着跟前的祝存远。嘴里叫喊着:“走开!走!离我远些,我不要看见你!你走……”
可怜祝存远现下一个残疾人,坐在那里根本动弹不得,挨了不少拳打脚踢的,赶紧翻身爬了开去。
再看他人,从先前还算是仪表堂堂的模样,瞬间着实变成了一副鬼样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等着双眼,大喝一声:“够了!”
那声音中气十足,听得人耳膜疼。陈月娇顿时就安静了。
屋子里就也安静了下来,这地上两个人都似是疯了的鬼模样,没了正常人。
安静了许久,祝存远奋力起身走到炕沿边,找了个离陈月娇最进的位置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伸出了手要拉地上的人。
陈月娇睁着愚钝的眼,许久把手递了过去,祝存远一拉把人拉起来,同他坐在了一处。
“你呀,以后就是我祝存远的婆娘,知道吗?我们生个孩子,一起生活到老……你愿意么?”
这些话陈月娇大约是听不懂的,祝存远也想得到,但他还是继续说:“我其实这样想了好多年,有个婆娘,生几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我们一起到老死……今天呀,我终于等到了你,你知道我心里多高兴吗?我都想:今后努力生活,努力挣钱,给咱们的儿子也取上媳妇……你觉得怎么样?”
他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说给一个疯子听。疯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只是没有说话,很认真在听的样子。
这样的两个人,安静坐在一堆凌乱不堪的房间里,肩并着肩,诉说着一段真挚又平凡的人生。
祝存远没有感觉到两行清泪,只觉得内心平静无波,如果此刻就这样过完一生,牵着身边这个人的手……
陈月娇的眼里注视着这个陌生人,他长得一表人才,两行眼泪像是雨天里的雨水,那个哭相很有些意思。她又莫名觉得欢喜。伸出手,擦了擦那人两行眼泪,还笑得痴痴傻傻。
被抹了眼泪的祝存远哭哭笑笑:“命当如此,陈月娇!”
自此子午镇多了一个疯子。
一个疯女人。
这个疯女人,被一个男人用绳子拴在身后,上哪都带着。
这个故事又怎么能逃过世人的嘴,早已传开,都道:那子午镇有个祝存远,带着他那疯子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