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雷惊蛰,万物复苏。
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延不绝,站在檐下朝外看去,满城都是烟纱般薄雾笼罩。老叟坐在竹子编织的小凳上仰头看着,突然开口道:“这天下雨是好事啊,今年的收成一定不错。老幺这回该舒心了吧,勒一勒裤腰带,还能再生养一个娃娃。”
老叟说完顿了顿,扭头冲一旁埋头整理竹篾的年轻男子道:“嘴皮子都磨破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心都长到脚趾头上了,就知道耍懒贪吃,怎么就鬼迷心窍给你捡了回来。”
男子一身粗布麻衣,上衣腰间扎着粗绳,短打的裤子反复打过补丁,白皙脚踝裸露在外泡在泥泞的黄泥中格外扎眼。
“快去山上砍竹子,昨个叫你去你懒骨头不肯,今天说什么也得去给我砍个百十根回来。”
瓦檐下的雨水串成了珠,很快又成线,砸在积水坑里叮当作响。他依言起身,背后的土黄色麻布衣上现出奇怪的一丝一丝的红意。不在意还以为额外的装饰,可笑的是这补丁叠着补丁的破烂衣服有什么可装饰?
随着两扇木门吱嘎两声响,年轻男子背着一只竹篓走了出去。竹篓里搁着一把豁口的镰刀和盘好的麻绳,下雨路滑山路难行,男子半跪在路边将一双磨的不成样子的草鞋绑紧,头戴蓑笠,握着一根竹竿便穿过拥挤的小胡同,踏过满地泥浆,和无法避雨的屋檐。
就在他离开不久,着蓑衣的女子砰砰拍着门,口中喊到:“桑皮,快开门桑皮。”
她年纪约莫着有些大了,只是还未挽髻,当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脚上踏着一双用花汁涂染的绣花鞋,此刻被水一泡,微微有些脱色。斜挎的竹篮盖着白布,抵在腰上倒是轻省不少。
她一早去集市上卖女红去了,今日不太走运,寻常喜欢她绣工的小姐们没有来,又不想空手而归,只得贱卖得了些铜板。她缠在腰上,有些沉,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此刻累得有些腰疼。
院中老叟听得声音忙起身开门,没防备,一脚踩上淤水里飘着的半截青竹下脚料,一扯门栓,门倒是开了,人也跌倒了。
女子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老叟朝后一仰,咕咚一声没了动静。她惊呼道:“阿爹,阿爹你怎样了?桑皮,快出来呀桑皮。”
“哎呦,哎呦。”老叟虽瘦巴巴的,却劲道地紧,这么突然一摔时竟还先用胳膊护住了头,虽疼得龇牙咧嘴,却还能说话。“可要了命了,哎呦哎呦,别喊了,上山去了。懒狗崽子,就是捡个畜牲回来,也知道往家叼根骨头。”
“阿爹,别这么说桑皮,他身子弱,是我拦着不让他上山的。山上野兽多,他碰上了哪还有命回来。”
“桑果呦蠢丫头唉,起早摸黑讨口饭吃容易吗?他一个男娃娃,眼见着这么大了,街坊们都在碎嘴子,你可怎么嫁人!”老叟被大雨淋个透心凉,顾不上胳膊诡异地扭着,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嘟囔道:“可不能便宜了这毛头小子了,你若跟了他,累死也撑不起一个门头哩。可别看他长的俊,都是假的,一时的,老了一样像块死树皮。”
“阿爹,你胡说什么哩。”桑果气得跺脚,幸亏下雨起了雾气,她两颊腾起的嫣红才不那么明显。她将老叟扶进堂屋,这里四下无窗常年阴暗潮湿,只得点一盏破旧的油灯照明。
即便这样,老叟仍心疼道:“这才什么时辰,点灯做什么?怪废油的,快灭了灭了。”
桑果置若罔闻,解下蓑衣挂好,又将腰上缠的铜钱一点点解出来塞进墙缝里一只陶罐内,仔细清点了数目后想了想,又伸手掏出五枚铜币装进衣服的夹层里。最后将陶罐摆好,再用砖块补上那个大洞。
“阿爹,今个下雨了,那些贵女们都没出门,营生不好,亏得一户人家嫁女儿,急需几丈红布包完娉礼,这才没有吃空张。可价格给的也不太好,若放到晴天,怎么也要多卖上半吊钱的。”
老叟抖着唇摇着头,无不嫉妒道:“几丈的红布啊,这人家也是个大门大户了。唉,等你出嫁的时候,阿爹一定给你打个银镯子。”
桑果涨红了脸,扭捏道:“早着哩,没谱的事呢。”
将东西归整好后,她出门拐进灶房起炉子,不多时端了盆热水进来准备先给老叟擦一擦胳膊上的血迹,可他疼得碰也不给碰,哎呦哎呦的哀嚎声不断。
看来伤得厉害,这下可如何是好?
桑果咬着下唇思索片刻,扭身拿起蓑衣又要出去,“阿爹你好生在炕上躺着,我去请刘郎中过来瞧瞧。”
“不用不用,扭着筋了,躺两天的事。”
任凭桑果如何说,老叟就是不同意。可那胳膊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显然并不是躺几天就能好的事。桑果不答应,拧身欲走,老叟急得起身要拉,胳膊难以持力,重心不稳之下便如倒栽葱般一头撞在地上。
登时血流如注,怎么捂也捂不住了。
桑果见了此状,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连连退了两步扶住门框站稳,稍稳心神后,忙扯了一块污迹斑斑的纱布巾捂在他头上。
原本滚烫的血液渐渐凉了下去,粘粘的,叫人胃里一阵一阵泛着恶心。
老叟这回连哼也哼不出声了。
桑果狠狠掐了把大腿,疼痛领她稍稍冷静。她利落地披上蓑衣就往外走,出了院门绕进隔壁的人家。瘦削的男人正扒着门框朝外面张望,不料桑果一头扎进来,却与他正好对个正着。
他油腻的脸盘上却长着一双大眼睛,双眼叠皮,分外精明。除此之外,余下实在无甚的可以夸赞了。他满脸堆笑,谄媚道:“大妹子,你来我家干什么?是不是桑皮那泼皮不能满足你了?”
桑果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闻言气得耳朵尖都在滴血,除了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努力避开他黏糊糊的视线往里走,却被他左挡又防的拦住了。
桑果气得直跺脚,眼泪包在眼眶里,若非这街坊四邻只有孙奶奶平日肯与他们走动,她就是投河也万不肯来此求助的。
逼得没办法了,桑果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喊道:“孙大娘,孙大娘您在家吗?”
男子油头滑脑地来了一句,“叫什么孙大娘啊,直接叫娘多亲呐。”
他正是孙家幼子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