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生行过礼，与太子并肩沿着蜿蜒的小路散步。两人都只往前走，一言不发，身子拖延，偶尔交汇，又很快分开。
走了片刻，冯春生忽然停住，轻叹口气，左顾右盼，眼神不定。“太子殿下，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我娘他们会着急的。咱们这么走也没什么意思，我看还是回去吧。当然了，如果殿下想再逛一逛，春生就不打扰了，还请殿下指点一下回去的路。”
“回去的路？这世上哪有回去的路？”赵群声调很轻，突然冒出这句话后，忽然抬手一挥，一直落在他们身后很远的白衣便紧走几步追了上来，耳中听闻太子毫无感情地说道：“冯小姐要回宴会那边，你为她引路。”
“谢殿下。”冯春生行礼道谢，毫不留恋地要走。然而自他身旁而经过时，太子却又凭着本能一把捉住她的手，身子一动未动，凝眸看向一株将开未开的花树，口中却道：“你，就这样走了？”
冯春生回首，“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自冯春生入殿到方才相逢，她的视线从未落在太子身上。先前有好事者指与她看未来夫君，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神情冷淡，略略点了点头就算知道了。
也是有趣，她这等倨傲从容的模样，曾经是太子百般教习却不得，深为介怀的事。现如今做得来了，却刺得太子神经猛地一痛。
她离开太子府时并未告知任何人，也未带走任何金银细软绫罗丝缎，说是毫无声息，其实更像是片叶不沾，走得既洒脱又随性。一如她每次回来，翻墙越户，强行闯进他的府邸，全凭着一腔滚烫的心意。
“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印象中明明是短碎的，如山间精怪般的难融于尘世的颜色，怎忽地就及腰了？
太子蹙眉，月色洒下大片明亮的色块，他卷翘的睫毛如伞，挡住了外物侵扰，免于将海啸来袭般地克制暴露出来。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般抽了下，又是这种感觉，这种转瞬即逝，一旦错过就失去的无力感。
如果那时没有允她外出，而是拘她在旁研磨聒噪呢？那么漫长的一夜啊，总有机会感受她发丝穿过指缝时的触感吧。
太子深吸口气，冷笑却浮上眼底。
呵，要一颗肉做的心冷如生铁谈何容易？除却克制与节欲，除却用一根看不到的铁链紧紧束缚一切扰他坚定，使他沉迷，易为软肋的人与物外别无他法。
他身负母妃一族沉如山峦的血海深仇，他要登顶权利之巅，牺牲的只能是那个总不经意间，在稍有疏忽时便钻进他梦里的小人儿。他每每冷汗岑岑，绷紧身体，他整夜整夜注视着深埋在内心底的，那片泡在清澈可见底的温泉中的胴体。
方寸间雾气缭绕，青稚削薄。咫尺外风雪烈烈，于一片瓷白中满布痂痕。
偏她闭着眼，皱着眉，疼得几度昏死，却仍勾着嘴角。好似□□于她而言只是容器，疼痛只为叫人清醒。癫狂可笑，自己尚且蝼蚁，又如以蝼蚁而视为蝼蚁？
如果一直这般清醒便罢了，偏世事无常，命运以令人愁结而为乐事。是以，当她蓦然睁眼望过来时，便成了某些人心尖一抹血刺，混沌初开的心悸。
短短一瞬，多少思绪掠过太子殿下脑中。但冯春生一无所知，她从没经历过夜半突然惊醒，在一腔狂喜的满足中征仲半晌，捂着从滚烫到温热，继而冰冷濡湿的被子去听那一更一更响。
欲望炽热，但理智如冰窖。他不能，也不愿被其左右。
“假的，不能有大动作，容易被扯掉。”冯春生淡淡说着，抬手摸了摸，确保它仍是原样后略有不悦道：“殿下，你抓得太紧了，我手腕很痛的。”
太子空茫的瞳孔逐渐聚焦，视线落回她脸上，但没放开手，就那么凝眸望着她，不置一词。
“唉。”冯春生轻叹口气，不由得就笑了笑。“太子殿下，我既回来了，就需重新学习怎样做一位相府千金，嬉笑怒骂胡作非为会叫人看笑话的。殿下不必担心，春生仍是春生，一切未变，但，也不会一成不变。”
“便这样吧。”太子殿下终于放开手，负手在后，平静道：“不要节外生枝，安心在府中候着。”
“是，遵命。”冯春生正欲行礼告辞，有小太监匆匆跑来，尖声细语说与白衣道：“公……公子，宁月王姬投河了。”
冯春生猛地睁大眼，厉声问道：“在何处？可救上来吗？”
“不，不敢呼救，怕走漏了风声。就在湖……湖。”
太子不待他说完，扭头越过假山的小路横穿廊桥后来到湖边，冯春生不会水，正着急时一列禁军巡查经过，为首的男子一把扯下头盔纵身跃下将人捞了上来。
宁月是王姬，落水后衣衫浸湿便十分尴尬。众人忙避讳转身，留下那个侍卫长将人抱着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冯春生见状上前将人扛起来，白衣在前引路，三人匆匆离开。
太子负手静立片刻，一众人便跪等着听令。片刻后，太子冷声道：“宁月王姬饮酒微醺，竟失足落水，幸得巡夜的侍卫相救，来人，重重有赏。”
救人的侍卫长跪着抱拳道：“卑职谢殿下赏赐。”
太子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容貌似曾相识。但细细去看，眉眼口鼻又全无印象。“你叫什么？”
侍卫长似是没料到太子会询问自己姓名，略略迟疑，朗声道：“回太子殿下，卑职江州舟雪。”
“姜舟雪？”太子轻声重复一遍，疑道：“你与姜统领是何关系？”
江舟雪不卑不亢道：“禀告殿下，在下江水的江，与姜统领并非统一姓氏。”
太子颔首，“都去吧。”
一众人等叩拜行礼后退下，继续巡夜去了。他立在苍穹下，眉心一跳，蓦然想起了什么，大步往平妃娘娘宫殿走去。
冯春生将宁月扛起来送回平妃那，宁月王姬只是喝了几口湖水，又惊吓到了这才会昏过去，实则并无大碍。待侍女没将宁月安顿好，太子也已到了。
不多时，平妃得了消息亦匆匆赶来，进屋后先念了声佛号，而后才平静道：“劳烦殿下了。”
太子负手立着，没什么表情。
冯春生自幼离开京都，与这个平妃几乎没碰过面，不由多看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