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然众人矣。
他身旁的女子也回身望她,而后看了眼柳宜均,轻浅一笑,“这位姑娘,你认识我的夫君?”
雅若有些呆滞地点头。
她柔声问道:“姑娘是我夫君何人?”
“我是教主的……”雅若开口,可说了半天,却不知后面那词该如何衔接。
柳宜均才张口道:“她是我的义妹。”
“我竟不知夫君还有一位如此貌美的义妹,既然相遇,不妨到家中一坐。”
雅若闻言,有些无措,她望向柳宜均,对方视线却落在远方,她侧身去看郑思如。
郑思如道:“想去就去,磨磨唧唧。”
“哦,好……好啊,夫人可会觉得叨扰?”
“不叨扰。”
柳夫人引着他们去了柳宅。
四人坐在厅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柳夫人先开口,道:“故人相见,想必有许多话说,恰好我儿饿了,我下去给他喂些吃的。”
郑思如坐了一会,也坐不住,给雅若使了个眼色,“你们先聊,我外面等着。”
厅中便只剩雅若和柳宜均。
二人一人坐在正座,一人坐在左下侧,谁也没有更靠近谁一步。
雅若一会儿摸辫子,一会儿攥衣角,想喝口茶缓解尴尬,却被茶盏烫到,赶忙抽回手。
柳宜均望见,淡淡道:“想问什么便问。”
“哦……”雅若用手捏着被烫伤的部分,轻声问道:“教主……你怎么离开大漠了?”
“叔父带我至中原寻医问药。”
“寻医……问药?”
柳宜均露出一个阴郁的笑,“自然是让我做个真正的男人。”
“他……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给我下药,逼我与人行房,便发现了。”
雅若愈发不知该怎么问话,她抑着愤怒和难过,道:“我去杀了他。”
“杀他?你连我都打不过,如何杀他?”
她情绪有些激动,“也许我能呢?”
柳宜均冷笑一声,雅若根本没反应过来,飞镖便擦脸而过,削去她鬓边一缕发。
他道:“有些徒劳无功之事,便不要再想。”
雅若无言,半晌,她道:“教主,那些衣衫首饰你还留着么?”
“扔了。”
“那些画呢?”
“烧了。”
“我的也……也没了?当初,为何不给我留几张再把我送走?”
“像念想这种东西,最是无用。无用之物,何必存留。”
“不是这样……”
“雅若,”他打断她,“如今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我成了真正的男人,不再残缺,难道不好么?你不该为我感到高兴么?”
雅若双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
她记得他当初和她说,他不想当男人,也不想当女人,只想当一个人。
被人强迫行房,被人强迫献出心尖血,这样的日子,真得算一个完整的人么。
她真的不知道。
她轻声道:“也许……当初教主不该把我送走。我在你身边,也许不会让那个柳大人如此对你……这些年,我从未忘记教主,我努力习武,只为有一天能闯进缥缈宫,把教主救出来。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我太弱了,什么也做不了。”
柳宜均沉默。
“雅若明白。”她向他告辞,逃似的出了厅门。
从前同榻而眠、同席而食之人,忽然变成另一番模样,只让人心中堵得难受。
偏偏却又束手无策。
她出门,郑思如不知踪影,柳夫人却站在外面,哄着孩子。
“你看他可爱吗?”柳夫人眉眼盈盈,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母性光辉。
雅若用手指逗逗孩子,看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真可爱。”
柳夫人叹息,“他可是来之不易,没皮没脸试了那么多次,终于怀上,也终于解脱了。”
雅若不太听懂柳夫人的话。
柳夫人虽温柔笑着,眼中却透出疲色,“姑娘,男女之情原是件快乐的事,可有些时候,却是折磨。这世上,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成了眷属的,也未必是有情人,但都是可怜人。”
“夫人,不喜欢教主么?”
“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夫君,而我们孕育出了他,他会让叔父开心,让陛下开心,让天下子民开心,保柳氏荣华富贵,保大燕国祚绵长。”
“不过是人身上流的热血,哪来这样神奇的效果。”
“你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事实又什么关系?只要陛下信,只要大多数人信,它就是真的。”
柳夫人的笑容很恬淡,却无端让雅若脊背生寒。
雅若问她:“夫人,你实话告诉我,你们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艰难。”
“假如姑娘心中本有一道疤,若不碰它,它便不疼,或是你原不认为那疤痕有什么。可有人为了治你,将那疤频频撕开,一遍又一遍展示于人,姑娘会怎样呢?会疼么?会麻木么?”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柳夫人敛眸一笑,“都过去了。姑娘,过去了,就别回头。时光易老人易变,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你又如何认识我们?连我们自己尚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又能做什么?”
“夫人,你是个通透稳重的人,我祝你们日后幸福长久。”
柳夫人轻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姑娘,人生还长,你我非神仙,渡不了所有人,能渡自己,已然人生幸事。”
雅若点点头。
“要和我夫君告个别么?”柳夫人问。
雅若摇头,“不必了。”
*
就好像突然为之努力的东西忽然不见,雅若陷入一种极大的茫然。
从前教主身体不完整时,她觉得他很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