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出现的那一个么?
不是不甘,只是好奇。
郑含元在天界时常独来独往,吴秋行与他接触不多,对他了解很少。
他只知道这位师兄修仙天赋高,使剑使得好,但平日里有些散漫,仪光授课时常常缺席。而且五百万年前那件事还做的十分冲动,直接导致师姐受罚。
师姐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替他受罚,如果换做是其他师弟,师姐也会如此么?
“为什么是最特别的那个?”王心若重复一遍问题,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是啊,他为什么是最特别的。
王心若想了会,道:“我和你讲个故事。”
*
大概六百多万年前,她刚习剑之时。
她的剑法是仪光和郑含元一起教的,仪光负责领进门,郑含元负责长期陪练。
郑含元于剑修一道极有天赋,他和本命剑纵春秋就像多年老友,那剑在他手中,似融在他心中,随意而动,灵活潇洒。
剑气生,火莲绽,漫天金光艳煞人,同他眉眼一般,锋利又俊丽,潇洒又缠绵。
和那身白衣相比,无论是剑意还是眉眼,色彩都过于浓郁。
那时的郑含元在王心若心中其实有些神秘。
因他不是在树上躺着,就是在树下躺着,身边总放着一壶烈酒,一柄长剑。
乌发如云,白衣似雪的少年,饮酒罢,总姿态散漫,望着远处久久不语。
他游离于人外,基本都是一个人。直到后来赵玄檀他们来时,他才偶尔会和师弟搭几句话。
有一次,看他似乎在发呆,王心若上前,问他:“你在做什么?”
郑含元指着远处天边的霞光,道:“我在看它变红变沉变淡。”
“哦……”她似懂非懂点头,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
看着看着,她也入迷了。
许道淳路过,很奇怪,问他们为何发呆,在想些什么。
她摇摇头,“没想什么。”
郑含元嗯了声,也回道:“没想什么。”
待许道淳走后,他才问她,要不要去雪山上看看。
她问为什么,他说,雪山上观霞光,最是迷人。
她很听话地跟他去了。
云渚雪山终年不化,积雪在阳光映照下如琉璃,纯净无暇的白,被霞光渡上一层淡淡流金,圣洁而温柔。
人立雪中,身披霞光,白衣溶化在这片雪世界,眸光揉碎在霞光里。
此身如一片枝头叶,飘落在天地,却不因飘零悲愁,而是此身此心被雪色霞色融化,化作轻烟,晕开千里,与那天地温柔交缠,似不系之舟游于无垠之地,泛泛而行。
王心若悄悄看向郑含元,看他沉默地望着天边霞光。
她忽然觉得,有些人即便一个人,却从未孤独过。
虚妄天虽是遮掩永夜的虚妄,可这肉眼所观的虚妄也是另一种不需要寻根问底、只需要感受的真实。
霞光散去,月淡淡而出,在明亮天空中若隐若现,周围星辰亦然。
她说,她看不清月亮。“若是能化作一缕光,飞到月亮身边,将它瞧清楚就好了。”
郑含元抱剑轻笑,忽然道:“小师姐,拿起剑,把我教你的剑招都使出来。”
末了,他说:“而且,记住你说这话时的心情。”
王心若虽然不明白,却依然照做。她持任流光,忽然发现剑身光华十分似月色,她照着记忆,在雪地舞剑,金光如雨。
郑含元说:“你应当飞近些看看,看那些星星是何模样,看那轮明月是何模样。”
王心若照做,她看得很仔细,从青龙之角看到玄武之壁,游遍四象二十八星宿,再去接近月亮。
郑含元极耐心地陪她游云天,观星月,他说:“仅仅用你的眼睛去看就好,不必想太多。”
在天地壮丽之中,她是初生的婴孩,带着对世界原始的好奇,愉悦而轻松、沉浸而纯粹地看着。
这一看,是五年。
他说,以后你使剑时,就回想这些时日。
“你是光,在寻找月亮。”
郑含元是不拘一格的天生剑修,听他指导,通则通,不通则永远不通。
很庆幸,王心若是通的那个。
其余时间,郑含元没再指导什么,王心若自己摸索出一种剑法,那剑法就叫“溯月萦光”。
初在师弟中使出时,慕容修说,此剑法柔中带刚,恢宏大气,威力难测。
许道淳说,师姐极有悟性,假以时日,必是不输于郑师兄的剑修。
唯有郑含元,看着浮在空中淡蓝色的二十八星宿和一轮皎皎明月,对她说了三个字。
“很漂亮。”
万语千言,不若他一字千钧。
王心若因着三个字激动了很久。
……
他为什么特别。
他脾气不太好,可在她心中,是最温柔的人。
修士追逐大道,所求‘道’字,蕴蓄万千,有人为之悟遍世间万物、析遍天下道理,或是智者、或是仁者、或是淡泊者,他们‘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可她只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求的从来只是一句‘很漂亮’罢了。
“我有两种模样,百人中有九十九爱我,因我是天界之光;唯一人爱我,因我是追月亮的光,唯有郑含元,也只是郑含元。”
他特别,是因为在所有过路人之中,唯有他是她的诗人。
吴秋行静静听着,他发现她在提起郑含元时,眸中有极亮的光。
那种光彩,不是他能给的。
“好了,一时忍不住说多了,我走了。”王心若起身,准备去鬼域寻人找线索。
吴秋行颔首,“师姐保重,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