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繁星闪烁,虫鸣声声,或许这就是小县城的优点。宜人的夜景中,一轮明月悬在深色的幕布里。
然而却有人睡得并不安稳。
“不要……”
在极细小的梦呓声第三次响起时,两面宿傩被吵醒了。
毫无疑问,他周身弥漫着不悦,双眼阴翳,他从床上坐起,看向打地铺的夏绘晓。
少女对他来说娇小的身影缩成一团,不时颤抖,紧紧地绞出身上的毯子,整个人仿佛刚淋了小雨,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和睡衣贴在皮肤上,勾出少女姣好的曲线。
樱发的鬼神盯着少女,他触上夏绘晓的手,如冰的温度让他出奇地冷静下来。
她在害怕。两面宿傩几乎是第一时间得出结论。
良久,两面宿傩宽大的手掌覆上夏绘晓布满细汗的额头,出声道:“让我进去。”或许是觉得在这无聊的现世中,夏绘晓不同于白日的反应实在有趣,亦或许是他想做,就便这么做了。
“呜……”呜咽声几乎是在两面宿傩进入梦境的一瞬间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循着声音望去,纯白的梦境中,一个角落尤为瞩目。
那是个老房子后墙。破旧的房顶向内塌陷,陈旧的红砖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不知名植物,而年幼的夏绘晓就在那里,她的身边围住了几个男生。
“这有什么好怕的!”最高大的男孩说道,“几只小虫子而已,有必要吗?因为你害怕,我还被家里人骂了一顿!今天我就帮你治治这毛病,看你还怕不怕!”
夏绘晓不敌那些人,被按在了地上。
他们抓来几只蚯蚓,掐住女孩的脖子,捂住她的嘴巴。挣扎中,沙土擦破了她的手臂,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衣服。
蚯蚓被扔进了夏绘晓的领子里。
从脖颈处传来的凉意让夏慧想身体猛地一颤,随后是令人恶心的感觉——蚯蚓在皮肤上蠕动,爬在了她白嫩的脖子上。
她挣脱不开束缚,地上的小石子刮破了她的脸。
他们又抓来一些其他虫子。
蚂蚱,蟋蟀,蚂蚁,甚至是墙上的壁虎,统统被丢到夏绘晓的身上。
受了惊的虫子和壁虎焦急地寻找逃路,在她的身上四处游走。
好恶心。
好恶心。
虫子在身上爬行的感觉,让夏绘晓连挣扎的力气都渐渐地减小。
“哈哈哈……真哭了啊?”
“瞧她那脑残样!喂,我可是在帮你治病呢!”
“哈哈哈哈……”
“不……”夏绘晓脸色惨白,豆大的泪珠从颊边滚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与那日两面宿傩触摸她脖子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解」。”
在濒临崩溃之际,两面宿傩斩开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幻影。梦境忽地安静下来,只有女孩的哭声在四周无人的原因之下愈发可怜。
两面宿傩跨步来到夏绘晓面前,出乎意料地,他蹲下身子,抱起在地上脏兮兮的女孩,用咒力给她清理了脸部,再用手背不算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一只手放在她的背后,好让她不会从怀里摔下去。
梦中的夏绘晓不认识两面宿傩,却对两面宿傩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只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让人安心极了。
她没有再哭,又抽咽了好一阵,直到泪水几乎把两面宿傩胸前的半边衣服打湿,夏绘晓才慢慢稳定下来。
看着夏绘晓发红的眼圈和颇有肉感的脸,两面宿傩格外的好耐心,没有说出什么嘲讽的话。
“几岁了?”两面宿傩挑眉问道。
“七……七岁。”
“哥、哥哥,”过度惊吓后是下意识地依赖,夏绘晓把头埋到他的颈侧,纤细的手臂绕住他的脖子,“不喜欢虫子……能不能带我走?”
“带你走?”看着夏绘晓因哭过而一抽一抽的身体,两面宿傩顿觉好笑,“你不怕我吃了你?”
说罢,他另外半张脸的竖状眼睛齐齐地望向她。
血眸盯着夏绘晓,回应他的却是女孩无条件的信任目光,除了千年前仍是人类时的里梅,两面宿傩还是第一次在别的人类眼里看到这种情绪,便愈发觉得有趣,连被吵醒时的烦躁,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不怕,”她坚定道,“哥哥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毫无逻辑的推理。
说完,夏绘晓如鸵鸟卧沙般又把头埋在他的颈侧,不再看他。
两面宿傩感受到怀中人的耳朵愈发烫人,便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倒是比现实里要大胆得多,也懦弱得多。”
“不要走……”夏绘晓被两面宿傩温暖的体温烘得发困,一边轻轻说着,一边在怀里没了动静,只剩平静的呼吸。
梦境开始崩塌。
两面宿傩退出梦境,看着睡梦中的夏绘晓渐渐舒展了眉头。
他回到床上,合了眼继续睡觉。
翌日。
夏绘晓睁眼,惊讶自己居然一个晚上没醒过一次,虽然梦到了以前的事,但最后的结果却有了改变。
从前的梦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过去,这次居然有了变数。她梦见两面宿傩救了她,抱着她,还相当好脾气地允许她把他的和服弄脏。
她看向床上的两面宿傩,对方似乎是刚醒,这时也睁了眼。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看什么。”两面宿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
太诡异了,她居然觉得两面宿傩好像阳间了一点。
那个梦的后劲这么猛吗。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心想梦里的两面宿傩不能和现实混为一谈,便把向两面宿傩说谢谢这个念头掐灭在了脑子里。
“哦。”他答道,起身就要去洗漱。
还是好怪啊!夏绘晓双手捂脸。
至少现在,她是没办法直视两面宿傩了。
“——”
“——”
蝉又在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