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间竟然想到了母亲。
然而勉力睁开眼皮,却是那十六七岁的少女,费力地搀着他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他们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他几乎把所有的体重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少女近乎摇摇欲坠步伐不稳,但一步一步却又走得坚决。
为什么到这一步她还不曾放下他自己离去?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在这种情况之下人人都先想着自己保命,为何她却不?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收下她做剑侍吗?
他不值得她这样对待,他会收下她始于算计,后又因为误解对她不算甚好,但是她却肯几次相救,甚至将辛苦得到的丹药留给他用,反而自己对那几块干粮精打细算。
宋芊听到一声轻叹,仿佛是错觉,又仿佛只是一阵风刮过耳畔。她不安地紧了紧扶着剑尊的那只手。
咒印发作时特别容易陷入幻象,但是昔日靳鸣萧的幻象都是关于父母的,唯有这次不知因闻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还是因为天地之间入目可及只有她的身影,他的幻象里却第一次出现了别人。
竟是当初收下小剑侍的那天,少女孤零零的跪在宗门的广场之上。一身衣服宽大,显得身形愈发瘦弱。宗门广场可容纳万人,却独独她一人垂头跪在那。
那段时间里欧阳锋一直想让他选一名剑侍,通知他出席今年的宗门招新仪式,往年他因为没有收徒的意愿所以这类仪式从不参加。
他其实心下不愿,因为剑侍的人选一定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实则是能接机安排监视他的弟子。他对这种蝇营狗苟不胜其烦,但是又不能直接拒绝欧阳锋,最后还是去了。
他那时候心怀无边的厌恶与不耐,心想草草选一人结束。所以听说有个弟子要被赶出宗门,才直接收下了她。
并非出于什么所谓的怜悯之心,而是不想选那些被安排好的眼线,所以才选择了她。即使如此他对她也颇为不上心,只是潦草看一眼,知道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
他在很多时候都忘了自己有这么一个小剑侍,更没有在别人欺负她时为她撑腰过。
她若是能成为宗门任何一位长老的剑侍,就算不能仗势欺人,也能够凭借长老在宗门内的地位不被看轻。但是她做了他的剑侍却依旧会被弟子们欺负,总归都因为他的不上心,别人以为他不在意这个小剑侍。
甚至有一次他撞见了有人在欺负她,她被逼急了迫于无奈反击,用出剑术,他却误以为她是长老们派来的奸细,因此对她更不好。
虽然谈不上刻意为难,但也确实从来没有对她在意过,甚至算是对她颇为苛刻。
以至于忘记给她万仞峰的禁制符,让她在宗门下面跪了一夜。虽然他那时候在神识中看到了他,但是因为咒印发作的原因,也懒得管她,直到第二天才将禁制打开。就算放开禁制之后,他只以为她有灵根护体,便也没想过万仞山上的高峰与剑气会不会伤到她。
以至于她甚至没有一把灵剑,别的长老会赏下丹药或者灵器给剑侍或弟子,她却连一把像样的灵剑都没有,至今用的还是一把桃木剑,还用那把桃木剑保护了他。
而他还曾经因为她想碰触赤梧剑责罚过她。
靳鸣萧现在神思混乱,往日里忽视的东西一瞬间浮上心头,在一片混乱中唯一确定的却是一直稳稳扶住他的那只手,似乎是此刻他唯一的支点。
然而二人却没有察觉到,在他们刚走过的身后不远,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缓缓从地面上浮现……
等两人再走了一段路,宋芊感觉自己的体力好像到了某种极限,她的背包里的干粮已经用尽了,没想到这次会滞留这么长时间。但是那长长的海岸线却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更何况还要再穿过魔域森林,才能回到修真界。
她的步伐越来越沉重,扶着剑尊那只手也轻轻地颤抖,似乎是即将力竭的征兆。
倘若附近有一户人家也好,有一处能为他们遮风挡雨提供药草和食物的庇护地也好。
她心里祈祷着,但是然而在这魔界中除非海市蜃楼,否则不可能见到。
剑尊现在昏迷时间越来越长,一天中甚至只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他似乎越发地虚弱。
宋芊几乎好久没有这么绝望过。在她心里剑尊有恩于她,她想让剑尊活下去。然而连续不眠不休的赶了几天路之后,她感觉到了一阵头重脚轻,竟然连带剑尊摔到了地上。少女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等到宋芊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到了晚上,她正躺在一处较为平整的滩涂上,旁边剑尊半靠着一块岩石,他居然醒着。
靳鸣萧看他少女转醒,他凝视着少女疲惫的眉眼,眼眸中全是复杂的情绪。
“我观你似乎几日没有用饭了。”靳鸣萧轻轻说。
听见这话,宋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小包袱,其实在前几日她的包袱中干粮便吃尽了。
她抿抿嘴,罕见地撒了个小谎:“我不饿。”
靳鸣萧沉默,他见她体力不支晕倒晕倒,犹豫了一下还是难得做了一回不君子的事情,在她昏迷时翻了翻她那小包袱,想找出丹药喂给她。但是里面除了那把桃木剑,还有一只空了的青玉瓶,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不带他这个累赘,凭借她存下的干粮以及她所带的丹药,极有可能能撑到走出魔域森林,然而现在她却把对她而言珍贵的丹药都浪费在了他身上。
他轻声道:“你自己走吧,沿着魔域海一直走,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你帮我带一封信给陈玄柯长老,他看到信之后会收你为徒,帮你寻找能够塑灵根的丹药。”他心底道,就当是弥补我对你误解的亏欠。
靳鸣萧发现少女虽然认真听着,但是神情却仍然执拗,苍白清秀的小脸上嘴唇微微地抿着,带着点倔强的弧度。
靳鸣萧见此,颇为生出点明月照沟渠的无奈。
他没见过比她还执拗的人,就像一只倔强的兔子,小小的软软的一只,你走一步她蹦蹦跳跳地跟上一步。每次想要赶走她,她又红着眼睛倔强地护在你身后。
他却生不起任何厌烦之心,反而只想珍视和呵护。
此时绝灵魔地里月光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