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便着手在案前铺纸。
说笑归说笑,纵然谈乂发话了,孔晞也不敢真的使唤太子,唤了豆蔻来研磨,沉思片刻,挥毫画了起来。
太子同郑槿在一旁打双陆打发时间,谈乂捧了一卷书坐在另一侧,怡然自得地看着。
不知何处传来了阵阵的雷声,雨势渐大,宫人忙上前掩紧了窗子。
听雨阁窗棂内嵌着明瓦,透亮又防风雨。只是如今阴云密布,仍不够亮堂。孔晞画图画得眼酸,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而后便听得谈乂吩咐道:“把灯点上罢。”
宫人把沉香木的架子搬了过来,挂上一盏明角灯笼,屋内霎时亮了起来。
孔晞偷偷瞥谈乂一眼,却见他正低着头看书,一时也分不清这灯点了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便收回目光,垂眸继续勾勒亭台样子。
只是心里到底存着几分欢喜。
郑槿同太子“幺二三四五”地掷着骰子,正嚷着笑着,哪知眼错不见,又闹起个红脸:“你耍赖!”
孔晞笑起来:“几时也是这幅光景。”
谈乂闻言,从书和孔晞身上分了几个眼神给太子,直呼其名:“谢仲瑄。”
太子猛然被这么凉凉地喊一声,当即便收敛不少,忙撵着郑槿的马往自己这方走了两步:“我让你三步成不成?”
郑槿却只做不理,起身便走到孔晞身侧:“你自己玩儿罢!”
孔晞失笑,瞥了眼垂头丧气的太子:“这会子过来,回去了别向我抱怨。”
“我抱怨什么?”郑槿冷哼一声。
孔晞便学着她的语气开口:“阿初,我们今日又没说上几句话……”
“你这丫头嘴巴是越来越坏了!”郑槿闹了个大红脸,轻轻地拧了一把她的手臂,忙埋头看画。
这一看,却将注意力转去大半:“阿初,你记性可真好。”
“是么。”孔晞顺着话头接了下去,“许是算数算得多了。”
“你还学算数?”郑槿奇道,又有些羡慕,“我娘说京中不兴学这个,她的算数还是出阁以后学的呢。”
“你出阁以后也得好好学。”孔晞一笑,招手示意郑槿凑近,促狭道,“太子府家大业大,可有的你打理。”
“你这人真是蔫儿坏!”郑槿作势要挠她胳肢窝,“我知道你怕什么!”
“你饶我一回,我再不说了。”孔晞躲开,先是笑,又恐谈乂嫌她二人吵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拉着郑槿看起画来。
郑槿连连夸赞,谈乂和太子坐不住,索性一起围过来瞧。
“我在这宫里住了这么十几二十年,也不能描出这么像的画来。”太子见了画,赞不绝口,又道可惜,“偏偏是赠给永嘉。”
“你要能作画,明儿我也能考个状元了。”郑槿嗤之以鼻。
孔晞笑也不是,憋笑却也憋不住,便故作咳嗽,别过头偷笑。
刚扭过脑袋,却见谈乂正负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孔晞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了,只得讪讪地抬袖掩面,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太子提了几处修改,见孔晞执笔都一一改好了,方道:“如今这亭台楼阁,树荫池子都有了,该画人物了。”
孔晞往右侧让了让,请谈乂上前,将笔递至他手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接过笔时,谈乂清瘦的指节碰上她的指尖,触感冰凉,孔晞却隐隐觉得手心发起热来。
谈乂信手便在阁楼上画了一个手执荷苞的倚窗女子,郑槿瞅着看了一会,心下觉得眼熟,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这画中女子的发髻是那日钓鱼时孔晞所梳。
她险些惊呼出声,眼睛止不住地往孔晞和谈乂身上来回瞟。正要说什么,太子却悄悄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声张,掐断了她的话头:“阿乂果然妙手。”
郑槿的脸“噌”地烧起来,挣开太子的手,疾步往门那头走去:“这里闷的慌,我出去看看。”
“仔细雨淋了着凉。”孔晞不知缘故,忙道。
郑槿含糊地应了一声,闷头往外走。
她一走,太子也坐不住了:“我看看她去。”
孔晞回身看了一眼,抿唇偷笑。
“画成了。”
听见谈乂说话声,孔晞低头向画看去。只见画里又添了个女子,头顶着荷叶,坐在亭子外垂钓。
孔晞睁圆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在余光中察觉谈乂正看着自己。
脸颊越发滚烫。
外头守着的宫女正坐在台阶上躲雨,忽见太子同郑槿一前一后地出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神色惶惶。
太子摆摆手,和风细雨:“若觉得冷,便进去罢。”
底下不比上头,四面都灌着风,他心中却仿佛翻涌着一团火,浑然不觉得冷:“阿槿,我要同你说件事。”
郑槿点点头,却仍不敢看他,扭头转向池子,漫无目的地找着目光的落脚点。
这一眼,却让她瞥见一幕,心中的缱绻、羞赧荡然无存,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郑槿一把揪住太子的袖子,扬声道:“快喊人!有人落水了!”
阶上的几个宫女如遭雷劈,其中一个回过神来,忙夺门进去禀。
太子本欲剖白心意,哪知横生变故,当下也顾不上旁的,肃着脸问:“在哪?”
郑槿拉着他走了几步,指向一处:“你看!”
他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影在那头伸手往池子里够,头发散乱,湿漉漉的仿佛水鬼一般。
“真是蠢货!怎么不知道喊人呢!”太子骂道,接过伞便要前去救人。
郑槿忙拉住他:“你又不谙水性,去做什么!”
“谁会凫水?”太子回过神来,忙问道。
同行的侍从都低下头称不会。
郑槿的心凉了下来,却听到一个声音急急地说:“我会凫水!”
是孔晞。
她心下焦灼,问了方向,不等拿伞便冲进了雨幕中。
豆蔻又急又惊,慌忙拦住她:“小姐!”